第10章 酷相思曲一

万寿节终于到了。

我正睡得昏昏沉沉,恍惚之中听到降荆的叫声:“先生?先生?”

终于睁开了沉重的双眼,降荆果然在塌边,他见我睁眼,连忙递上衣袍:“先生快些起来更衣洗漱。陛下已经从皇陵祭祖大典回宫了,晚宴不多时就要开始。那边已经来催了,人都在院子中等了好一会儿了。”

我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抚上额头,一片滚烫。果真是发热了。

“降荆,你替我拿盏热茶来。”

他应声去桌边端了茶给我,奇怪道:“先生今日声音有些沙哑,起得也着实晚了些,是昨夜练琴太晚了?”

我轻轻摇头,“我怕是染了风寒,你帮我寻寻有没有风寒药。”

降荆探上我的额头,“啊呀”一声:“果真有些发热,先生你先躺躺,奴才替您寻药。”他疾步走出去,不一会儿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应是和来叫我的内官在解释。

喝了风寒药,又灌了几盏热茶,我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些。背了琴跟引路的小内官往宴厅走去。

不到戌时,晚宴还未开席。

那小内官将我领至主位右侧第一位便走了。我实在不敢坐,便站在那里,入宴的官员、过往的宫人都会好奇地打量我两眼。

接着来了一个熟人,付疏。他见到我便深深盯着我,直至坐到主位左侧第一位,他的视线也没离开过。

我被各式人看得实在难受,想退去侧殿等着,突然传来袁大监那尖锐熟悉的高声:“陛下驾到!”

随即,入座的官员、正行走的宫人全都跪下高呼万岁,我也只好随之伏下。

“众卿平身,今日便只当家宴,随意就好。吩咐开宴罢。”高位上传来平缓不疾的声音。

众人起身谢恩,陆续坐下。我实在不想再招惹视线,便也坐在了这个位子上。

之后就有舞娘携香而入,款款起舞。

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好不和谐。

舞毕,一个接一个的官员献上寿礼,或是珍宝奇玩,或是古籍真卷,甚至还有正值青春的“豆蔻”少年,惹得好多官员一脸揶揄地玩味看戏,还有少数直被羞红了脸,要么别过头去要么闭上双目。皇帝并没有开口说收还是言拒,一由礼官记了礼单,让宫人带了下去。

“巧得很,今日朕也为自己的生辰备了贺礼,诸君有幸,同朕一起欣赏。”他终于开口,慵懒的调子好似少年儿郎邀请自己的知己好友去郊外踏青一般。

没等他说完,立刻就有宫人在大厅中央安置好了琴桌和杌子。

“阿玄,去。”他目光落在我身上,轻声说道。

顶着全殿人的目光,我起身走到琴桌前,放好木琴,抬手搭上琴弦。我闭了一瞬双眼,暗吸两口长气,再徐徐吐出。手指拨动。

恢宏浩远的琴声随之倾泻而出,流入每个人的耳朵。

一刻钟后,曲罢弦停,如绸缎般丝滑的琴声却好似依旧缠绕周身,不绝于耳。

皇帝轻轻哼笑了一声:“众卿,如何?”

他一开口,立刻就有长袖善舞的官员起身谄媚而言:“妙哉!妙哉!陛下慧眼识珠,从何处寻得如此精于琴艺的大师?这曲声真真是天上无人间有啊!”

其余官员接二连三开始附和。

皇帝长长“哦——”了一声,“当真如此之妙?那若不赏倒显朕的不是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了然,目光似有似无落在付疏身上,又瞟向。

我被看得很不自在。

他究竟想做什么?

千里迢迢将我抓进皇宫,羞辱我、凌辱我,又毫不留情将我扔进监牢任人宰割,然后再将我放出来寻个借口赏赐,到底有何意义?

“嗯——朕记得大司乐一职尚还空缺,今日起,阿玄,你便接任大司乐罢。”他拖着调子,随意捻了一枚娇红的樱桃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殿中响起些许轻声的“嘶——”,又被掩藏在低低的感叹声中。

“不可!陛下!”突然出现的拒绝打破了现场的怪异,是坐我下首位子的那个官员,自入席后他就一直皱着眉头看我。

他约莫六十来岁,须眉交白、精神矍铄,着一身赤玄镶金的蟒袍。开口后起身朝上位一拜,朗声高言:“陛下,大司乐一职官从正三品,且自古以来就是朝中掌乐最高长官,不仅统管皇宫的司乐司、坊间的教坊司、神乐署、和声署,还兼负着礼部典乐一职。皇陵祭祀、外交朝会、燕飨祭神、审定判乐、教习研曲通通离不了大司乐。这位公子虽琴技一绝,但大司乐绝不仅是奏乐那么简单。授大司乐一事,万万不可!”言罢,他直挺着身体,目光炯炯地看着主位上此刻正斜倚着头的皇帝。

一时之间,全场落针可闻,正在夹菜地官员都放慢了动作,生怕声响大了将目光引至自己身上。

这时,与付疏隔了一个位子,大约三十来岁的年轻官员起身见礼,开口道:“陛下,王爷所言确实不假,大司乐一职属实关系重大。但微臣认为,陛下有爱才惜才之心,是民之所幸,这个公子的琴技在场各位也是心服口服。微臣愚见,不若先封了这位公子为协律郎,到礼部多多学习一二,待日后熟悉了宫中各项司乐之事,再作授职不迟?”他的语气和缓,说完在场皆小声称是。

“皇叔公认为呢?”依旧是懒洋洋的声音,似乎又闭上了眼睛,嘴巴缓缓嚼动品味着嘴里的食物。

“老臣认为,务大人的提议可行。”那王爷最终在务大人紧紧盯着的目光中沉声应了下来。

“是吗——”皇帝拖长了语调,“那朕,偏不如你们的意。”他睁开了双目,眼神的冰冷略过在场官员,戏谑的声音传遍宫殿。

在场的官员神色都出现了可以觉察的变化,转动着眼珠子小心翼翼窥视着上首三位。

“朕要出宫寻人,你们不许。朕要母亲遗骸入皇陵,你们不许。朕要为母亲追封,你们同样不许。如今朕要封赏个人,你们还是不许。呵呵——李昌霏,不若,这个皇帝,朕让你来做如何?”

声落,在场官员皆仓惶而跪,只余我、王爷、务大人三人立着。稍许,那务大人也伏身在地,皇帝的视线最终定在那王爷,也就是他说的李昌霏身上。

过了不到半盏茶时间,李昌霏突然笑了一声,声如洪钟:“陛下,老臣今日也为陛下准备了一份大贺礼。”竟是轻轻将方才的事揭了过去。

“哦?既然是皇叔公的礼物,朕定然要好好欣赏一番了,呈上来。”皇帝也接他的话,像是对贺礼很感兴趣的样子。

“贺礼是臣为陛下特意排演的一出好戏,在御花园中。想来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不若请陛下移驾,携各位大人一同前去观赏?”

“嗯,移驾移驾。”好似迫不及待了一般。

一众人跟着皇帝浩浩汤汤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央有一处称作春迟楼的楼阁被顺帝,也就是今上的祖父用作戏台。顺帝自小继位,勤勤恳恳为民三十余年,不曾骄奢淫逸,不曾怠政懒政,只一喜好便是听戏,晚年更甚。这春迟楼便是由顺帝亲自提名的。

此刻春迟楼前亮如白昼。皇帝入座主位,宫人有序地引了那些高官显爵依次坐下,好些官职微末的只好三三两两站在一旁。

我本是被迫跟着众人才到此处,更不会给我留有位子,正不知该不该直接回去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先生,您随我来。”

是降荆。他从我身后走上前,往主位那方行礼。我这才注意到主位那人的视线正落在这边。

我跟着降荆,他居然带着我到了李昌霏座位后边,那里置了一把交椅,距上位不过五六尺的样子。

戏开始了。是一折《柳生记》。《柳生记》讲的是在徽州有一位仁心仁义的柳姓富商,在一个彻骨寒冷的冬天救回了一个即将饿死的孤儿,为他取名柳望并将他养大成人。没成想这个柳望竟然狗肺狼心,贪图着柳家的财产,在柳家小公子一岁生辰宴这日,他勾结当地官员给柳家的所有人下毒,只有一个忠心的老嬷嬷察觉了情况带着柳小公子逃出了柳家。这位小公子就是柳生。柳生在老嬷嬷的教养下发奋读书,誓要为柳家报仇。之后柳生考上状元,面圣当日一纸诉状将柳望和官员告到御前,最终柳望和官员被斩首,柳家家产尽数回归柳生,柳生得报家仇,娶了一位貌美贤淑的大家女子,一生公正廉洁、为国为民。

演至第二幕,众官员就发现了不对。原戏第二幕中柳望伙同当地官员害死柳氏族人后,弃柳宅买了新的府邸,而在眼前的,是一折火令扔入“柳府”,刹那间燃起“漫天大火”,悲壮慷慨的二胡曲声随之而起,如泣如诉,仿佛柳府无数冤魂漂浮在“柳家院中”哀嚎悲鸣,哀婉而凄凉。?

在场的众人皆知此戏,但看不懂李昌霏改了此处是何意。不过皇帝尚未没有发话,他们也只敢在左右之间,低声交语。

他们不知何意,我却看得心头大颤。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我转眼去看皇帝。他脸色深沉,没有任何言语,只盯着前面的戏台子。李昌霏亦眼也不转地望着戏台,全然不管周围的窃窃私语。

之后的戏幕就没有改动的地方了,只“柳生”出场的时候有些奇怪,他全程带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生角面具,没有露面。

戏毕,众人的目光都转至皇帝和李昌霏。一时之间,两人都没开口。

终是有官员惹不住了,刚一开口唤了声“陛下——”,便被皇帝无情地打断:“戏排得不错,还有其他戏吗?”

“陛下若是不过瘾,他们还可以现场演一出《狸猫换太子》。”李昌霏的声音又冷又硬,丝毫没有半点尊敬。

饶是反应再慢的官员,现在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哼,太子?谁是太子?那柳生吗?”皇帝的声音带着嘲讽,一语点到了方才戏中那面具作掩的柳生。

话音刚落,那柳生竟从戏台后走到众人眼前,然后直接摘去了脸上的面具。

我一惊,是黎冗。

“黎冗,果真是你。”皇帝倒像是不出意外,声音沉缓:“自半年前你去了江南就不见踪影,朕派人寻你无果后,就知道你是刻意躲着朕。怎么,你自小跟了朕这么多年,如今也对这位子有了兴趣?”

黎冗望着他,声音亦是稳重:“我从未对你所言的位子有任何兴趣,我只是……”话顿看向李昌霏的方向,我却敏感地觉得,他的目光望在了我的身上。“我只是想要天家皇室血脉传承,不让江山落到外姓人手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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