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涟爬了起来,想起她带来的匕首还在父亲腹部里没拔出,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翠玉发簪追了上去。
【我儿,若担不起弑父之罪名,就别管母亲在秦国的安危。你只管活。】
想到母亲,芈涟发狠拽住父亲衣袍,直拽得熊启脚步不稳。
【爹爹!涟儿现在力气可大了,能把阿父拽倒的!】
熊启本想稳住,却恍惚间听到了女儿儿时的声音。
他摔倒了,可是芈涟不是记忆中那个撒娇要他陪着玩儿的小女童。她眼中怒火取代孺慕之情,扑上来揪着熊启衣襟质问。
“熊启!你就是天下第一蠢蛋!你做下叛秦之事时,何曾想过我,想过母亲!母亲是秦国宗室女!你五月离开后,母亲她已有两月身孕!!你叛秦时想过她该如何在秦国立足吗!”
芈涟的话向熊启劈头盖脸砸过去,直问得熊启呆若木鸡,嘴唇嗫嚅说不出话,不过也说不出来——芈涟手中的翠玉发簪,深深插进了熊启的胸膛。
【良人,你瞧这发簪,通体碧绿,且簪头样式为芰荷,买下来给我们女儿做及笄礼可好?】
“熊启!你去死吧!!”
芈涟仍然愤怒,却是泪流满面。熊启颤手想给她擦眼泪,眼前恍惚又出现妻子的面容。
【熊启,你让我后悔嫁给你。】
一样的眼泪。
对不起,涟儿。
对不起,令铄。
熊启身体瘫在地上,芈涟拔出玉簪和匕首,伤口血液汩汩而流。显然,哪怕只是把他丢在这里无人医治,也很快就要没命了。
到最后,也没能回到父亲说的故乡。
芈涟没走,她撩起裙子,取出绑在小腿上的小木管,拧开尾部拔下引信——
“——咻——嘭!”
信号放了出去,在湛蓝天空上形成醒目的“秦”字。
浑身浴血的李信咧嘴一笑,枪指陈郢行宫:“儿郎们!随本将前往行宫,将叛贼碎尸万段!”
秦军士兵欢呼震天,躲在屋内的陈郢黔首们都缩了起来,紧紧抱在一起。
天空盘旋的数只蓝色小鸟,将一切景象都映入眼底。
——秦王政二十三年十月十三 项城——
“让开!我要见父帅!”
“不行的少主,里面在军议!”
“少唬我!这个点军议早就结束了!”
项荣冲出来大喝:“少羽!!”
值守兵卒见到项荣,连忙低头。少羽则缩缩脖子,语气讨好:“父帅。”
项荣看看年仅七岁的儿子,也不免头痛扶额:“最近不是叫你安分点嘛,怎么又不听话。”
“可是我已经三个月没出去了!”
少羽气鼓鼓。大人们要打仗,就把小孩子都关在家里玩玩具,他在家里是玩腻了长枪也听腻了兵书。今天这是实在无聊,才溜出来找父帅的。
“父帅,让我跟着你吧,少羽保证听话。父帅——”
项荣伸手,赏了儿子一个脑瓜崩:“少来这套,男子汉大丈夫,总撒娇像什么样子。跟本帅进来。”
听到能进去,少羽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跟着。甫一进去,少羽呆了:怎么还有外人在的!?
大厅里,不止是他亲爱的梁叔和范师傅在,还有一个陌生的白发男人在喝酒。
卫庄端着酒杯看过来:“项元帅,令郎好像不怎么欢迎我们流沙。”
见到有外人,项羽自动触发“项氏少主”被动技能,瞬间完成气场转换,行礼的姿态高傲又不失威仪:“项氏少羽,见过流沙之主。”
项荣见状不禁手痒,一巴掌打在儿子后脑处,顺带扔了一只“千里眼”给儿子:“别顾着自我介绍了,赶紧跟着到城墙上。”
项少羽手忙脚乱接住“千里眼”,才有空对父亲发泄不满:“我还是不是你儿子?有外人在都不知道给我点面子的吗!”
项荣:“正因为你是我儿子,现在我要带你上城墙看秦军,你去不去。”
项少羽气得想跺脚,可又想去城墙,也只得憋憋屈屈说一声“去”。气愤地先一步跑出门。
小小的项少羽一溜烟跑走,压根没注意到大人们的脸色。他们个个满面沉重,唯独卫庄还算轻松,毕竟楚国请他们流沙过来也花了钱的——至于雇佣金会不会结清,卫庄不介意一直给他们记着这笔账。
不过这些事,都暂时和项少羽没有多大关系。拜托,他才七岁,七岁的项少羽刚跑到城墙下,就把不快都抛在脑后,仗着天赋脸不红气不喘地登上了城墙。
项少羽扒在城墙垛墙上,一眼就看见了城外距离不远的秦军大营。
和他在范师傅那里听到的讲述一样,秦军军纪严明,士兵操练的动作可以做到百人如一、千人如一。
这有什么。项少羽鼓起脸颊,他傲气地想着:我大楚国也有这样的军队,就出自我项氏一族!
“少羽。”
浑厚的声音响起,少羽转眼一看,是范师傅来了!他正要过去,又脚下一刹,朝范增后面看。
范增:“元帅他们在角楼商议对策呢,我过来接你。”
少羽一听,反而抱胸站在原地不动:“接我干什么?我一个小孩子,又没资格听大人们的军议。”
放在过去,范增这时一定会好言好语地哄着少羽。所以听不到预料之内的话,少羽看过去。范增眼神复杂看了少羽不知多久,好像脊背都弯了——他这会儿才刚过五十岁。
“去听听吧,少羽,你必须有资格听。”
少羽难得老实一回,被范增牵着走。
来到角楼,少羽终于明白了范增的言外之意。
“王翦带兵?秦人主将不是李信么?”
项梁:“秦军主将是李信不错,只是现在城外坐镇的是副将蒙恬。”
项少羽脸色一白:“那李信,岂不是去了祖父那边……”
“他若是去了,反而是好事。”
项荣放下“千里眼”,道:“今早流沙之主卫先生的情报。李信离开平舆就回了陈郢一趟,我们的同盟昌平君前日死了——死在他亲生女儿的手中。原定由他叛秦包围项城外秦军的计划彻底没有实现可能,要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但是我们能让硬仗变成楚国单方面的吃力不讨好。”蒙恬在军议上,撕了脸上易容,对扶苏道:“王老将军半月前就来信,说他已经带兵去了陈郢一带,想必如今已与李将军汇合。公子,我们这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久的拖延时间。”
扶苏:“将军尽可放手施为,扶苏必不会拖将军后腿。”
新的军令下达,全军才知道坐镇这里的不是主将李信,而是副将蒙恬。
由蒙氏管理训练的黄金火骑兵,更是如同鬼魅般忽然现身军中。大家惊讶之下也唯有服从军令,火速集结后对楚军进行没有多少营养的胶着进攻,军法吏们可都盯着呢。
对峙多日,项城外,秦楚大军正式开始了交战。
蒙恬盯着项城方向,眼中战意惊人。
——秦王政二十三十月十三日,咸阳——
赵高今天很高兴。
啊?为秦国打胜仗高兴?
赵高:又没到我高兴的时候。再说了,我像那种为国为家的大义人士吗?
赵高向来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为了利益,什么骨气尊严,都没有金银财宝来的实在。
今天,赵高卖了不知多少年的骨气尊严终于给他换来了最值得的一样商品——可以让一家人定居的咸阳城宅邸!!
赵高捧着地契,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几乎要热泪盈眶。
天知道那隐宫条件有多差!笔墨是短缺的,律令条文是残缺的,当年光识字就差点熬瞎他的眼!
不过好在,他赵高熬出头,能接母亲和兄弟一起住了!
虽然是普通的宅邸,但那不是隐宫也不是官署房间,是真正和亲人一起居住的——家!
十月初一去到隐宫,一一赠礼谢过管事的关照。
十月初十找到籍田令,销掉母亲与兄弟的奴籍,转成平民籍贯。
十月十三,和家里人聚在新居里吃喝。
赵高:真的好开心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赵高喜极而泣。
人一开心,就会忍不住做好事。
哪怕赵高平日里谨小慎微,也渴望有人和他分享快乐。
蒙毅理解,但仍然叹气:“中车令大人,您整个下午走神至少有十回了。”
“呀,蒙上卿也知道我小侄女过两年要说亲了吗?”
蒙毅:“……”哥,我想你。
解救蒙毅的,不是他的好哥哥蒙恬,而是上司最要人命的熊孩子——胡亥。
胡亥:“先生就为了座房子,把孤晾了这么些天?”
赵高可怜兮兮示弱:“是臣的不是,求公子饶小臣一回。”
胡亥皱眉:“孤何时说过要治先生罪?”
蒙毅&赵高:“?”
胡亥又问:“那座宅邸加起来还没有大哥一间书房大,到底哪里值得先生高兴?”
蒙毅还没有搞懂,赵高已经知道:这小孩又在纠结底层逻辑运转原理。
赵高不得已放弃让蒙毅和他分享快乐,在带领胡亥回宫的路上讲:“宅邸大不大,对小臣这样的人来说不是很重要的。首先就是因为小臣这样的人没有多少钱,根本买不起太大的宅邸。”
胡亥:“你们为什么没钱?没爹吗?”
赵高脸一僵,心里暗骂这死孩子一点不会说话,嘴上确还得哄着人家:“……殿下,且不说小臣有没有爹,天底下也没人敢比大王还有钱不是?”
胡亥晃晃小脑袋:“你还是没说为什么没钱,你们的钱都去哪里了?”
这真是个好问题。赵高不敢明说:“殿下去办几个贪官就知道了。”
于是赵高终于被放过,贪官们遭殃了。
至于小宅邸里,很快就要长大的小侄女赵蓉,她正抱着赵高送的书简认字——叔父说反正嫁人还早,不如先认字读书,以后考个女官出来,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怕。
赵蓉看了一阵,问她父亲:“爹爹,二叔咋这么厉害呢?他一来,咱家日子一下就好过了!”
赵蓉父亲不答,反而叮嘱她:“蓉儿,以后出去不要乱说你二叔的名字。”
赵蓉:“为什么?二叔他……”
“我知道他厉害,也够有本事!”赵蓉呆呆的,看父亲眉头拧得死紧,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但是有本事代表不了一切,你二叔这么多年不容易,咱们就安静蜷起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活着。
赵蓉只听懂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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