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话要说,我便迟疑了。
而就是这一瞬迟疑,给了他开口的机会。
“请坐。”简短的用语,语气平淡。
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余光间,他屈于身前的手拂开至一侧,手心摊开指尖向着身侧的书几。自拱门间穿过的微风拂着明紫封边的提花阔袖轻垂飘然。
为何他总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难以言说的气质?
是从前的身份桎梏让我不得不受制于他,时日一久便形成了思维惯性?
可剧里,能对他说不的人,好像也没有啊。不认是盗跖还是卫庄,最后都听从了他的安排…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好了,现在这个大胆说不的人要出现了——
我暗沉一口气至丹田,为使出口的话语得气息支撑显得更加不容拒绝,“时辰不早,渌还需向师长们正式辞别。”咬词清晰、字句流畅。
这不都是你安排的么?在扶苏跟前扯虎皮拉大旗,说什么为公子名誉着想我必须亲自归庄与师长正式辞行,让我不得不回来一趟,面对我不敢也无法面对的人。
此刻我坦然也鼓起勇气面对了,你总该满意了吧!
却未料,他先是惯常地哂笑一声,自鼻息间溢出的闷哼声令人感到非常不爽。
那是一种带着嘲讽、不屑、不以为然的态度。
不禁怒从中来,勇气便也随之而来。我抬眸凛然回视,补充道,“扶苏公子,还在等我。”语气淡然,也决然。
那原本平淡无波的旷蓝眸子在眼睫微敛后起了些许暗涌,而颦蹙的眉心无疑更加彰显主人的不快。
登时,心间泛出些许惧意。但随即想到,现下我已是扶苏公子跟前的人,他能奈我何?见他心生愠恼,反倒感到些许快慰。
而他轻阖的双唇却淡然如常,随即扬起一抹和煦的笑,像是一缕微风拂开蜷曲的芙蕖叶般,颦蹙的眉心舒展开来,那笑意便漾入了眼底。
怔然间,只听他声色朗润道,“与师长辞别是良提议的。待会,由良领渌姑娘前去,可好?”
一反从前的居高临下之感,他单名自称,似将我看作平等辈份,谦逊而有礼。更甚者,似还带着些许诱哄。
联想到方才子晞的出现,以及描述的张良现下待他的态度,心间起了一瞬动容。然只是一瞬,意识陡然将我带回那份记忆。
我无法忘怀石亭那个夜晚。
脖颈处的痕迹早已消失,可那残留的幻痛生出的荆棘早已深埋入肌理,伴随着偶尔为他萌生的柔软带来的动摇,肺腑间满是刺痛。
然动容之余,更多的是疑虑,这可不符合张良的行事作风。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指不定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我不能为自己的软弱找寻任何理由,让他遂心如意。
“我的事,不劳张先生费心。”索性决然到底吧!
许是未料到我态度这般疏冷强硬,那漾入眼底的笑意渐趋黯淡,眸间瞬间雾霭缭绕。他眉心颦蹙,双唇微动,终无言语。
望着他清隽的面容上不甚明朗的神情,我撇开眼,似解释,又似赌气,“张先生的好意,我消受不起!”语气有那么些缺少底气。
倏然间,一阵强烈的气息向我迫近,下一秒,左手手腕便被狠狠攥握住。
或许他本就压抑着,因而情绪对赌气的那层更为敏感,这句话似乎激怒了他。
我感受到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灼热气息透过微凉的空气向我拂来,我知道,那是他极力隐忍的怒气。
我抬眸斜乜了一眼,只见他眼睑微动,敛着眸间暗涌着的怒意。
上一次见他发怒,还是在上一次。
就是石亭那次。
有一说一,除了那次之外,我从未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讲道理我还是有些害怕的。
可此时此刻我不能输给他,脖子都掐过了,掐掐手腕又算得了什么!
我倒要看看他怒急攻心会是何种模样。
我有扶苏罩着呢,他能奈我何?
索性抬头坦然迎视,带着挑衅地冲他侧头挑了挑眉。
心下已做好了他会加剧手下力道的心理准备。只暗沉一口气,告诫自己待会千万不要痛呼出声,也绝计不能就此向他屈服。
更甚者,脑中已组织好了如何嘲弄他的话。
却未料,他只是哂笑一声,手腕处便感到一阵松驰。我便趁势后退些许与他拉开距离。
自头顶上方再次传来的声嗓,温朗和润依旧,“如此看来,渌姑娘已决心追随扶苏公子,不日便会离开桑海,远赴咸阳了?”
我揉捏着被他攥红的手腕,不假思索头也未抬没好气地,“这好像不关张先生的事。”
话音方落,倏然间一道灵光划过脑中,我这才想起一件事,猛然抬头望向张良。
只见他唇角微扬,眉目疏朗一如初见,方才汹涌于眸间的怒意早已消失怠尽。
又是这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让人看了就想生气。
已僵持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可能会认输!
我抬眸,微笑凝视着他,“是呀,我已决心离开咸阳,跟随扶苏公子,远离桑海了。”末音声色轻快,一字一句皆是得意。
对呀,我要离开桑海了,你管不着也奈何不了我了。
只见他眼睑轻垂,眸底划过一丝黯然,却是转瞬即逝。
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张良突然问我今后的打算,明面看起来是寒喧,实则是在敲打我。
意思是,如果以后还想在桑海混,那最好是搞好和他的关系,不然可不保证能混得好。
是的,如若我能成功拒绝扶苏带我回咸阳,得以留处桑海,得先保证张良不找我算账。
所以,与张良和解,是我能得以留在桑海的重要前提。
否则,恐怕行事多有掣肘。毕竟多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可是……
我找到哪里不对了。
他怎么知道我的计划是继续留处桑海?如果我的计划是随扶苏离开桑海回咸阳,他不就威胁不到我了么?
但看着他黯然的神情,便也能说通了。这账,他是没法找我算了。
他并不知晓我的计划,只是看我此时如此嚣张,认为我是要借扶苏之势,毕竟离开桑海之后天高海阔他就奈何不了我了。
等等…
更不对了……
那他应该借我要跟随扶苏这件事来敲打我啊…
哦哦哦,是对的…没错。
借阻挠我跟随扶苏回咸阳这件事来敲打我,让我听从他。
这逻辑才对。
可是借扶苏敲打我?这他怎么做到?他跟扶苏又不熟。
这才是他神情黯然的原因——
我离开桑海了,他便没法找我算账,所以他不能让我离开桑海;那么就得阻止我要跟扶苏走这件事。
笑话,别说他现在都没法控制我的决定,我就算让他一个人,我站他这边选择不跟扶苏走,那他也没本事去搞定扶苏啊!
算了不想了,这样超频我的CPU去运算张不良的想法,太高维了我都快要宕机了。
事实证明我确实运算不过来。
再次抬眼之时,旷蓝眸里已是一片清明,惯常地轻扬唇角,“渌姑娘是聪明人,想必方才,已思虑清楚。”
……
被他看出来了?
这会儿已没了气焰,只剩窘迫了。
一方面是,被他看穿我大脑在飞速运转;另一方面,运转了大半天也没摸清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因而心里没底。
我垂着脑袋,心中已有败下阵来的预感。
他声色朗润,语调沉缓,不急不徐,“若想留在桑海,一来,你要如何拒绝扶苏;二来,与良、与小圣贤庄为敌,于桑海你欲如何自处?”
果不其然,他不知我的计划所以做了两手准备。这其一,自是提醒我勿要与他作对。
那么…这其二呢?他还真能拿阻挠我随扶苏回咸阳作文章?他有这么大能耐?
“若欲随扶苏公子回咸阳……”
我倏然抬眸看向他,许是见我神情稍显急切,他卖关子似地顿了顿,唇角微扬,“且不提你未有小圣贤庄的肄业书,即便扶苏破格用你……”
WOC!还要肄业书?这个…就算我跟小圣贤庄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也不可能拿到了。
即便扶苏破格用我…然后呢?
张良微侧头挑了挑眉,“若小圣贤庄于你风评不佳,嬴政、加之扶苏的政敌,会如何对付你或利用你,渌姑娘可否想过?”
……
他在威胁我!
“你……”我抿了抿唇,缓舒一口气诘问道,“张先生不觉自己行事太卑鄙了吗?”
因为他说得太有道理,而君子向来都是在乎名声的,所以我…我只能人参公鸡了!
威胁人这种事…即便说的是事实,也掩盖不了其卑鄙的本质!
不想张良一脸坦然,“良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带着些许不屑和警告意味,“倒是渌姑娘,别忘了自己是以何种身份混入小圣贤庄的。”
他…他还要拿我细作身份作文章!
此时只觉自己已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撇过头去不再言语。
而即是如此,他也不准备就此罢手,反倒趁胜追击迈步向我迫近,声色低沉,带着些许嗔意责问道,“即便如此,良依旧以礼相待谦和有加,倒是你,有何立场与我置气?”
他这般软硬兼施,让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时觉着自己已没有立场再与他对线,只气急败坏道,“你…你竟然拿扶苏公子压我。”
张良莞尔一笑,神情无辜,“良不过学个皮毛而已,渌姑娘不是惯常假公子之势欺良一介书生,无权无势么?”
……
这听起来酸酸的,委委屈屈的还带着些许控诉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学我?
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我这意思是,假扶苏之名是我的专利?
还有…什么叫——
欺他,一——介——书——生,无——权——无——势?
现在的状态明明是他欺我一介女流无权无势!
张了张口欲反驳些什么,但大脑大约是彻底宕机了。
许是见我已了无气焰,他疏朗眉眼间转扬温润笑意,唇角微勾侧头追问道,“现在,可以坐下来了吗?”
渌渌:哈利,你竟然用我创造的魔法对付我!
张良:良一介儒生,无权无势…
采访环节——
水泽溪:请问张先生你是怎么保持情绪稳定的?
张不良:我这人从不内耗,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这章码得有点头秃啊,但成果十分满意。我良太腹黑了,容我心疼渌渌一秒。
与这个男人过招实在太难为渌渌了!渌渌加油,我们都支持你hhh
真的没有长评彩虹屁么55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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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罚酒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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