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晓丹确实有些夸张。
在钱丽娜看来,今天虽然会忙一些,但还不至于像荣晓丹那样寻死觅活。
不过也难怪,荣晓丹业务水平实在一般,别人一天就能学会的东西,她到现在还是似懂非懂。
柜员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种常见业务,她有一半业务连一知半解也算不上,每次都要问人,另一半业务虽然不用问人,可总是出错,长短款更是常有的事。
要是在平常也就算了,大不了慢一点,可是遇上这种日子,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就是发个养老金吗?看把你吓得。”倪真真目光温婉,眉眼上带着浅浅的笑,“其实听他们相互调侃还挺有意思的。”
不是有句话叫“刮风减半下雨全完”吗?可惜这句话并不适用于他们网点,只要到了每个月的15号,别说下雨,就算是下刀子,网点里也会挤满了人。
因为这天是发养老金的日子。
每到这一天,无数老头老太太会从四面八方赶来,聚在银行大堂里聊天。倪真真偶然听过几句,这个说什么时候吃你的大锅饭?那个说你存这么多钱舍不得花,是不是要带进棺材里?
想到他们见一面少一面,倪真真多少有些伤感,“老年人没事做,能来这里聚一聚也是好的。”
钱丽娜一点也不觉得好,她只觉得烦。
钱丽娜在进银行之前从没想过柜员的工作会这么忙。现在的人,不是电子支付就是手机银行,谁还去网点办业务?
直到她进了银行,确切地说,是因为没关系没背景被分到乡镇网点后,她才算开了眼。
每天来银行的人里百分之八十是老年人,这些人没有智能手机,又极度排斥银行卡和柜员机,他们金融知识匮乏,要么听不懂你说什么,要么压根听不见,害得她总要扯着嗓子说上好几遍。
更烦的是,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总要在第一时间把养老金取走,好像晚一会儿就会被银行的人偷走似的。特别是一个老头,每次取钱都要精确到分数,取走后回家数一遍再存回来,真是让人不胜其烦。
除此之外还有记性不好的,刚改完密码就忘;补办存折的,一个月补上七八次;至于那些贪小便宜的,喜欢碰瓷的,一言不合就撒泼打滚的……反正没几个正常的。
荣晓丹哀叹一声,说:“今天还是赶集的日子。”
有一群老头老太已经够让人烦了,要是再撞上赶集,那真是没法过了。
收摊时间一过,小商小贩们会带着大包五毛一块的零钞过来存钱,其中相当一部分需要人工清点。
其实累一点也没什么,关键是那些钱特别脏,弄得整个网点都是奇怪的味道,最夸张的一次,钱丽娜居然眼睁睁看着鱼鳞从正在过点钞机的钞票里飞了出来!
不过今天应该会好一点。
倪真真也说:“这么大的雨,应该没什么人赶集。”她又安慰了荣晓丹几句,声音软软的,又因为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而让人感到心安,“放心吧,有我呢。”
外面大雨如注,里面却像是雨过天晴了,刚刚还哭丧着脸的荣晓丹总算露出一点笑意,“真真,你真是太好了。”
另一边,钱丽娜把柜子锁上,无声地撇了撇嘴。
说实话,她可做不到像倪真真那样云淡风轻。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被荣晓丹拖累。
钱丽娜猜得没错,九点一到,客户们便涌了进来。
雨太大,大家都有些狼狈,这个说那个收伞的时候弄了自己一身水,那个说这个插队,大家互相指责完又对着银行的人一顿骂,什么下这么大雨也不早点开门……
钱丽娜带着上坟的心情上了柜台,接待了第一个客户,说是第一个客户,其实玻璃上堆着五六七八张脸,各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要不是有防弹玻璃挡着,估计会被他们撕了。
钱丽娜不理解,明明在柜员机上两分钟就能办完的业务,这些人非要到柜台来凑热闹,等的时间长了又开始骂人。什么你们银行的人都死啦,这么多窗口是摆设吗,你动作这么慢是不是看不起我,光拿钱不干事的玩意,我要投诉你……
在以前,钱丽娜还会面红耳赤委屈得想哭,后来习惯了,不管外面的人骂得多难听,她都能充耳不闻,专心按照自己的节奏办业务。
笑话,办得快了别人也不会感谢你,反正都是你应该做的,可万一出了错,那可是要真金白银赔出去的。
好在大家都知道倪真真脾气好,只要遇上难缠的客人就会往倪真真那边带。
人一多,倪真真也着急,办业务办得飞快。
看着吧,不是她诅咒倪真真,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钱丽娜终于可以趁着吃饭的时间喘一口气,苏汶锦也在这时回到了58楼的会议室。
苏汶锦有事出去了一下,回来时发现许天洲不见了,倒是在桌子上留了一个餐盒——一盒手工包的饺子。
不用说,肯定是倪真真给许天洲的。
“凉的怎么吃。”苏汶锦眉头微蹙,随即吩咐秘书,“去热一下。”
不多一会儿,秘书回来了,她不只把饺子加热了,还把饺子放在一个白色平盘上,边角用小番茄和绿芥末做了点缀。
苏汶锦由衷称赞:“不错。”
职场中有三种人,一种是能力不行或是态度不好的,总是不能完成任务,一种是说多少做多少,再多做一点就要抱怨的,还有一种就是秘书这种,你让她把饺子加热一下,她不只加热了,还用心做了摆盘。
苏汶锦欣慰地想,不枉费他从一众等待去基层轮岗的管培生中看中了她,特意把她调到总裁办。
“你还会摆盘?”苏汶锦问。
“我请餐厅的师傅做的。”
苏汶锦点了点头,他刚要说什么,许天洲回来了。苏汶锦见他脸色不好,忙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别提了。”许天洲拉了椅子坐下,顺势解开西装扣子,眉宇间难掩疲惫,“有客人投诉到商场,新来的楼管非要叫店长过去,把我好一顿骂。”
“什么?骂你?”苏汶锦惊讶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许天洲是信达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在公司里说一不二,最高决策层里有几个人五六十了,别管他们在外面如何盛气凌人,在许天洲面前一样要恭恭敬敬,半点不敢摆出长辈的姿态,他实在想象不出许天洲被别人教训的样子。
“其实也没什么,我以前……”
“以前?”苏汶锦问。
许天洲突然不说话了,他把目光放在看了一半的规划书上,神情专注,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并不是他说的,一切只是苏汶锦的错觉。
许天洲不说了,苏汶锦也不敢追问。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苏汶锦指了指桌子上的饺子,问:“你不吃吗?”
许天洲心里有事,着急把规划书看完,随口道:“你吃吧。”
有了这句话,苏汶锦也就不客气了。
窗外大雨倾盆,对面楼上的灯火像是天上的星星,遥远得看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许天洲长出一口气,他把规划书放在一边,抬头时发现苏汶锦竟然在吃饺子。
许天洲蓦地一怔,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这饺子是……”
“是你带来的那份,我让秘书热了一下。”见许天洲依旧皱着眉,苏汶锦不免有些慌乱,“你刚刚说让我吃我才吃的。”
“……”许天洲语塞。
刚才看到盘子里的饺子,许天洲还以为是苏汶锦准备的,现在发现自己那盒饺子不见了,才察觉到不对。
他猜到苏汶锦误会了,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半晌后才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好吃吗?”
“好吃啊。”与许天洲的欲言又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汶锦回答得十分干脆。
“……”一时间,许天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许天洲表情古怪,苏汶锦的心骤然一沉。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以前就算许天洲再讨厌倪真真,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不仅对她辛苦准备的食物兴趣缺缺,还用这样嫌弃又质疑的语气问他好不好吃。
苏汶锦当然想不到饺子的真实来历,许天洲却是知道的。
老奶奶家里的样子再次浮现在眼前,许天洲拿起筷子,勉强吃了一个。
这一吃果然发现不对。
许天洲赶忙抽了一张纸,把嘴里的东西吐在上面。
很意外,在那一瞬间,许天洲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而是欣喜,他想立刻向倪真真告状,连怎么说都想好了。
都是你,不让我扔,结果……
“怎么了?”苏汶锦问。
许天洲盯着手上的东西不说话,苏汶锦凑过去看了看,接着惊呼一声,“是花生,真是个好兆头,看来制造基地一定能顺利开工。”
那一刻,许天洲第一次感到身心俱疲。
他把花生握在手里,问了苏汶锦一个问题:“你会给乞丐钱吗?”
许天洲语声平静,听不出他的用意,也察觉不到他的感情。他向来如此,总是能将激荡翻涌的心绪隐藏得滴水不漏。
“为什么要给?”苏汶锦反问,好像在说一件人人皆知的事情,“不都是骗人的吗?”
“对,都是骗人的。”许天洲仰起头,他将另一只手攥成拳按着眉心,许久后,又说了一遍,“都是骗人的。”
午饭过后,许天洲回到米粉店。
那天,他一直在店里待到打烊。
店里的灯光关了一半,其他人已经走了,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
难道是他错了?
不,许天洲不觉得自己有错。同样是一把年纪的人,保洁阿姨还在这里工作,何况老奶奶还有个儿子,不想着自力更生用劳动换钱,偏偏要去乞讨,这对那些辛苦劳动的人们公平吗?
想到这里,许天洲拿出手机,她刚要给倪真真打个电话,倪真真的电话倒来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破碎得像是刚刚哭过。
倪真真说:“你能过来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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