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霄被丝麻布匹包裹着,顾长卿哼哧哼哧地抱着它跟着谢鸣倾走了一路。全程没有任何休息,等到了琴宗地界之时,整个人几乎累瘫了。
“后悔吗?”谢鸣倾问道,“到真正的琴宗内部,还要爬两个时辰的山路。”
顾长卿刚想说话,谢鸣倾立刻便打了个岔:“后悔没用,你已是琴宗弟子,万事现须听我号令。”
他从袖中找出了一封山路地图,递给了顾长卿。
“待会儿我解开结界锁,你便按照这个路线图上山找罢。”谢鸣倾说罢,手掌便推开眼前看不见的屏障,飞身走了。
留下抱着十霄的顾长卿一人。十霄在他的手中微微颤动了几下,以示无声的抗议。对于仙人来说一日之内翻山越岭十座山都不在话下,顾长卿此时只是一介凡人,这遥远的山路属实让人有些难绷。
顾长卿自知没理,也只能接受现实抬脚上山。
但从十霄进入琴宗地界开始,就变得不安分起来。一会儿振动一下,一会儿抖一抖。顾长卿无奈,只能感慨不愧为一方宗门灵器,同时不断安慰着它,“别慌,马上就到。”
琴宗掌门并没有回到宗门,而是寻了个泉水池塘。撸起袖子,整理衣襟下摆,清爽的泉水接在手上,谢鸣倾洗了一把脸算是清醒了。
直到现在,他仍旧是混乱的。
苏渡棠通过灵识传递过来的话还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那时,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斥责苏渡棠胡闹。但是短剑离顾长卿的脖子只有几寸的距离,琴宗最迅急的法术都赶不上这个距离。虽然感情情同手足,谢鸣倾本人再年轻气盛,在外人面前还是要以师门的立场来行事。
各门派掌门的修为历来都是深不可测,不昭示外人。可能有的人已达到飞升之姿,可能有些人已位列仙班,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人间隐藏实力。若不是因此,谢鸣倾当真想将毒宗掀翻了去。
再怎么年轻气盛,都不可意气行事。
周围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正在放空思想的谢鸣倾思绪被打破,转过头后与草丛中那人四目相对。
——竟是顾长卿。
他后知后觉知道自己打扰了谢鸣倾的清净,事已至此只能无奈地打招呼。掌门脸上的水渍还未干透,鬓间还粘着几簇凌乱的头发,整个人展现出了一副凌乱之态。
顾长卿表面看着不怎么正经,但却是心思缜密之人。他索性把十霄放在了地上,直接就在谢鸣倾身边盘腿坐下了。
谢鸣倾:"……"他起身便将袖子放下,摆正大袖的下摆,抬腿就要走。
“哎——哎,别走啊。”顾长卿叫住了他,“对不起啊……”
谢鸣倾问他:“对不起什么?”
顾长卿犹犹豫豫道:“那是你师妹吗?”
“谁?”
“就是换走我的那个。”顾长卿此时的话里满是愧疚。
“是直系弟子。”谢鸣倾言简意赅,饶说琴宗掌门待人一直都和和气气的,宗门上下甚至有弟子觉得他和蔼可亲,只是在这位琴仙面前他不想装了。
"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我实在没想到琴宗真的会牺牲人过来换我。"顾长卿琢磨着话里的分寸,徐徐道。
须臾。谢鸣倾一言不发,只是面朝着琴宗地界入口的方向。随后,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满脸愧疚之色的顾长卿,竟忽然笑了。
顾长卿不懂他的意思,起身抱起十霄,愤懑道:“不是说这是一把神器吗?我们现在就带着它杀上毒宗!把你那直系弟子抢回来——”
“何来的牺牲?”谢鸣倾道,“我那徒弟又没死呢。”
“过不了几日,她就会回来的。”琴宗掌门仰头远视河对岸的山体,“你现在虽为十霄选择的感应之人,但你根本不懂它,也发挥不了十霄本身真正的威力。”
“——你现在过去,就是拿着一把废琴送死。”
十霄似乎对谢鸣倾的评价十分不满,从地上倏得飞起来抖掉身上的琴布,直接便冲进了顾长卿的怀里。
顾长卿为迎接突如其来的正面冲击踉跄了几步差点向后栽倒过去。
琴宗掌门擅世间所有奏乐之器,自然可驭神器。他负手而立,怒斥十霄道:“我所言难道是错误的吗?若不是你不在琴宗乖乖镇守结界,我的直系徒弟怎么会被毒宗掳了去?”
十霄在顾长卿怀里发着抖,他道:“这神器看来还是小孩子心性,莫要斥责他了。”
有人替神器求情,自然要给个台阶下。谢鸣倾只道:“罢了。”
梵昭在他的手中浮现,散出七彩的流光。双鱼玉佩挂在琴头,摇曳生姿般灵动。不知何时戴上的琴甲包裹着骨节分明,纤细葱白的手指。
“十霄和梵昭都是琴宗内传的两把伏羲式古琴。还有另外五把神琴与十霄共同镇守琴宗结界,而梵昭则作为我的佩琴居于灵墟。”谢鸣倾道,“七把神器头上有一把真正的上古神琴作为琴宗之悟所有力量的本源‘王母瑶琴’。”
“相传王母瑶琴只有在三界危亡之际才会降临世间。沧海桑田,历史变迁。但王母瑶琴从未临世,琴宗的老琴尊曾言若能驭王母瑶琴,便能掌握世间规律之力。”
谢鸣倾指尖勾徵弦,松指的一瞬间血色的音波向着前方的水面划过,霎那间激起水面万丈浪花。池塘对面的小山体随后也在须臾后轰然倒塌,山头上麻雀鸣叫着四散奔逃。
一时间,世界都平静了。
顾长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额间起了一层薄汗,心里此时在盘算着离眼前这位不动声色的笑面虎越远越好罢。哪有人上来就展示佩琴,随便就把一座小山轰掉了啊。
谢鸣倾道:“无妨,那座小山上没有住人,明日我派人去修复便是。”
心思缜密如顾长卿,虽在震惊之余却嗅到了一丝反常。琴宗掌门嘴上说着“弟子会回来的”,却借由轰山展示了难以察觉的愤怒。莫不只是师徒情长这么简单罢。
谢鸣倾不知怎么竟猜中了他心中的小九九,他道:“此虽为直系弟子,资质平庸。但我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算是情根深种罢。虽与琴宗可有可无,但对于我来说意义不凡。”
“交换,是徒儿心思,与我无关。若要感谢,便感谢能活着回来的她罢。”日头渐落,谢鸣倾不想再耽误更多的时间,便直接揪住了顾长卿的衣领,将他飞身带上了山。
﹉﹉﹉
第二日,苏渡棠醒来刚至卯时。
娄召与昨日一样,摇着院门上的铃铛,告知她要用早膳。
须臾之后,便仍然挑着扁担过来取瓷盘。
阮斋澜身着毒宗统一制式的弟子服饰,跟在娄召的身后。
见到苏渡棠的第一眼,阮斋澜便道:“小师妹,我爹今日便出关了。”
“一刻钟过后,我便会带着你去见他。”不似往日,苏渡棠在阮斋澜的脸上却察觉到了一抹无端的忧虑。
关于毒宗的很多问题依然萦绕在她的心间。为何毒宗要抢夺与宗门修炼方法完全不同的神器?什么又是“绝对的忠心”?
苏渡棠礼貌拱手道:“知晓了。”捆仙锁重新束缚住了她的手脚,也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一定的活动。
毒宗宗女步态沉稳,娄召跟在苏渡棠的身后,二人对她形成了一前一后的夹击。
在行至中心楼阁的路上,不断有刚结束早课,手里或多或少盘些毒物的弟子与阮斋澜打招呼。
或许是因为宗女的身份,阮斋澜虽身着统一制式,却仍然能与寻常弟子区分开来。那是一种来自于强者的沉稳,和谐的表面却能散发出无形的威压。
毒宗中心楼阁,挂着“议事堂”的牌匾。木质牌匾的边缘已被白蚁啃得破破烂烂,几条白蛇盘在上面,尾巴垂下来在议事堂门口形成了天然的门帘。
毒宗宗主青丝散落在肩头,发尾打着小卷。眉弓突出,剑眉入鬓,眼底中带着森冷的眸光,一副暴戾恣睢的模样。
阮斋澜将苏渡棠押到议事堂,之后自己便在宗主身旁落座。
宗主拍拍手,示意着一旁的弟子为苏渡棠松捆仙锁。“还不快快松绑,这可是我们毒宗的贵客。”
苏渡棠自知对于这种不动声色,态度晦暗不明的人最不应该掉以轻心。
宗主也是时务之人,长话短说立刻便进入了正题。“琴宗掌门将你换给了我们毒宗,是我毒宗的荣幸。”
“刚刚也听我的女儿道,你已承认现已拜入我毒宗门下。”
苏渡棠回道:“是。琴宗将我换来,自当也是放弃了我。拜入毒宗,或许是一个不二人选。”
宗主闷闷一笑:“既然你如此道,那便来证明你的忠心。”
“来人——二十八蛊虫拿上来。”
阮斋澜闻此脸色大变,立刻扯住毒宗宗主的肩膀,压低声音道:“爹!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宗主嗤笑道,“以往我们毒宗的弟子都是如此证忠心的,为何她与其他人要有所不同?”
从二人的言语中,苏渡棠虽不知这二十八蛊虫的具体效用,但能察觉出一定非凡毒物。若说不怕,那是假的。
自从进入议事堂始,毒宗宗主举止投足间便展现了不着声色的狠辣。她只能强装着镇定,表示自己所谓“绝对的忠心”。
一位弟子手中托着一木盘缓步至堂前,木盘上呈着一只青绿瓷瓶与一把短刃。
“小姑娘肯定对自己下不去手。”宗主声音沉沉道,“女儿,你去帮帮她。”
只见阮斋澜僵硬地站起身子,来到堂前,拿起托盘上的短剑。
苏渡棠看到阮斋澜指尖在细微得颤抖。
右胳膊的袖子被果断撩起来,短刃贴着小臂内侧的皮肤划开一道约两寸的口子。阮斋澜桎梏着苏渡棠的手腕,使她难以抽开手臂。
太疼了,血色在苏渡棠的脸上逐渐逝去,只剩下无端的苍白。
伤口渗出细密的血珠,阮斋澜接过瓷瓶便将其中的无色液体倒在了伤口上。
血珠迅速被冲掉,苏渡棠感到一股生铁锈烂的气息反涌上喉咙。随后灵气竟在体内开始横冲直撞,瞳孔收缩——似乎有一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心脏,疼得甚至忘记了呼吸。
阮斋澜刚一松手,面前之人便如失了所有支点般正正栽倒下去。
毒宗宗主似乎很满意苏渡棠的反应,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女儿,过来吧。”
宗女此时并不听他的话。
苏渡棠本身就是修道之人,体内本有灵气流转。二十八蛊虫下去的同时,毒性几乎是立刻生效。
阮斋澜半跪着扶起苏渡棠的身体,捏着她的肩膀尽量保持着身体的稳定。
“琴宗运气讲顺转发散,而毒宗运气讲逆流收敛。”阮斋澜低声道,“试着将体内的真气逆流……”
苏渡棠的意识几乎涣散,根本无法抽开思绪去自由调运体内的气,几般尝试下反而使症状加重,停调之余甚至呕出一嘴的血。
“二十八蛊虫为穿透经脉之毒,你本为修道之人自然毒发极快。”毒宗宗主目色如钩,“二十八蛊虫字如其名,彻底毒发在二十八天之后,在毒宗象征着任务的发出——”
“既然你要表明对毒宗的忠心……那便回琴宗拿十霄过来,换取二十八蛊虫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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