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您从哪来?”
“刚放完牛,家去,”老人家掀开自己的草帽,用手背抹了一圈薄汗,“前面涨水了,许是昨儿夜里下了一大场,水沿着湖边长出来了。你哪里去?换条路,前面不好走啊。”
“谢您提醒了,”庞冥笑道,“我是来勘地形的,再往前看看就回去。”
“那您是官里来的了,”老人语气里带了一点惊讶,“前头路实在不好,可一定得当心啊。”
“劳您费心,我稍微走几步就回去。”
水牛有些跑远。老人家叫了一声,水牛就慢悠悠走到老人家手边。
“当心啊。”
走过时,庞冥从路边拔一把草,在水牛经过时喂它一把,随后和老人家告别走了。
确实有涨水痕迹。原本来是在路上走,一不小心踩到旁边的深草里,便进了一脚水。
他沿着小路往前走,又路过一条水,石桥。他低头想看看水象,却在石桥下流水不畅淤积处,看到一大片黑色圆骨,每一个上面长着几个大洞,都静静浮在水面上,等着和低头行人百目相对。
乍乍看上去是很吓人,但庞冥看出来这些不过是无人打理又枯萎的莲蓬。
看来这附近该有一大片水。
忽而一声低鸣,随着哗哗一下水声,原本四处观察的双目把注意力落在面前。
一只涉水的鹿从水里跳了出来,挺立在庞冥对面。
它一身皮毛带着浓墨不一的斑点,俊美非凡。
一双眼睛望着庞冥。
它并不害怕面前这个人,抖落一身水珠,踏着轻巧的脚步声从庞冥身边经过。
庞冥也没有转头看它,只当做一件奇遇,随后本着自己刚刚观察的地形,终于寻到附近一处大的水面。
这里是一处无进无出的湖水,只与雨雪交谈。水面空无一物,没有庞冥期待的荷花莲花,连一根漂流的枯草都没有。水岸无苇草生长,无水鸟吟唱。
这一爿湖水背靠一片低矮山丘,另一面是稀疏矮树。地上的草长到盖住人的脚背,稍一触动,珠子一般大的、滚圆的水珠趁此跟在人的衣裳上。
这里的水溢出来,临近岸边草已经完全没在水中。
风向忽变。庞冥抬头看去,远处的乌云正在往自己头顶奔涌而来。
他还记得老人家的告诫,今日只准备打量这处水。于是,他手中化出水术,随后一滴水化成一个巨大的圆环,飞舞到水面上方。从外到内,圆环逐渐补缺,成一满月,在其上留下一处水影。
然而意料之外的一点红光,因为一直看向高处圆环,庞冥没注意到它从何而来,直直冲着刚刚闭合的满园飞去,将其打碎成水花,落在水面上。
而更为奇怪的是,落下的水花并未溶入水中,而是在湖水水面上滚动一小会儿之后,忽然化成一阵水汽消失。
还剩下一颗。
庞冥站在岸边,看见一个人影撑着水面,从水下爬了起来。好像水面是他原来所在地的一个高处,他双手拉着水面才把自己整个身子撑起来。上来之后,那个人影也不记得站直身子,只是抱成一团缩在水面上,像一颗不大圆润的大黑珠子。
人影伸出自己的手掌,攥住了最后留存的一颗珠子。
“真是有趣。”
离得很远,庞冥看不大清楚对面到底是什么,是精怪,也可能是祟鬼。
自己应对的激动恐慌之前,他还是先想到求助,于是赶快送了消息出去。
似乎是那个人影在说话。这声音有些细腻,不算刺耳,跟沉郁无关,大约是个声音清些的男相祟鬼或精怪。
不过,祟鬼的可能性更大。
人影悠悠站起来,庞冥得以稍微看清他的模样。远观,黑袍下是一身赤色衣裳。项上一颗枯顶,须发全无。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但庞冥向后挪步时忽觉自己似乎可以看到祟鬼的眉宇。眉毛弯弯,带着流利的弧度,却不陷于矫揉造作,就像微微上扬的唇角,都是与生俱来罢了。
庞冥看见他抬起手臂,随后,被击碎的法术低落的水珠也化为水雾。
“我近来触霉头吗?”
一边说,祟鬼抬步向着岸边走来。
“怎的连些许安静都不得有?”
他的双目,眼角微微上扬,一股寒冷之气。
引人注目的是他双目颜色不一。左目是混沌的琥珀,右目是透彻的栗色。大约是祟鬼与人有所不同,又或许是心头不安,庞冥觉得祟鬼双目中的色彩超出眼眶,满溢出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在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水面上的祟鬼时,意料之外,从庞冥的身后又冒出来一个全身墨色的男子,带着满脸笑意打量着庞冥,摇着手里的折扇:“奉悟,消消气,你一生气附近都热起来。你看,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额上都是汗珠。”
调转的风向将庞冥额前的汗珠吹落,砸在脚边的叶片上。流动的空气给庞冥发烫的头脑降降温,让他带着略略有些僵硬的身体退向离他们两个都稍远的地方。
他现在最好的打算就是跑,但这只是他的打算。
这两个绝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没看上庞冥挪动的那几步,第二个祟鬼一步就跳到了庞冥面前,脸上的笑完美无缺,扇子的微风把庞冥鬓边的一绺碎发从汗水中抬起来。
“我只是路过。”
奉悟还站在水面上,没有声响,但有动静,因为庞冥也觉得这附近变热,喘息都困难。
眼前的祟鬼对庞冥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但他对奉悟肆意散发的烈焰余温更是不高兴:“吴让。”
“公沙大人。”
他同样一身黑,站在名为公沙的祟鬼身侧。
“给我扇扇。”
折扇被扔给新来的怀里。
得知只是被叫过来扇风,吴让放下紧握的剑柄,改而从背后给他扇风。
“路过与否,你我心里都明白,”公沙又把注意力调回庞冥身上,“我劝你老实交代,这样你还能留个全尸。不然,我把你抓回去,你人过的日子也到头了。”
如果庞冥心情好,他会觉得公沙是个身段纤细的秀气男子。可现在,他用温和的口气却带着狞笑盯着庞冥,那他就是个奸邪小鬼。
只不过他们三个看起来关系并不和谐,怎会混到一处来。
“我实在不知你在说什么。”
还是找不到外逃的机会,庞冥只能故作无知。但若这三个祟鬼还愿跟自己纠缠下去,那就说明看破山洞里那个祟鬼的阵法排布,对这一帮祟鬼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
“够了,”公沙面上的不耐烦露出一条线,“吴让,把他收拾了带回去。”
“高大人说……”
“带回去,”公沙不客气地打断,“高大人想问什么,咱们审什么。”
说完,公沙还是正对庞冥站着,右手搭在肩膀上,示意吴让把扇子还给他。
“真是讨人厌的天啊……”
吴让无奈,只能双手从背后奉上公沙的扇子。
风在一瞬间变大。
吴让行动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似乎有风圈过去。
头尚未完全抬起时,有一只枪头穿过他的正胸口,刺入他的视野。
一声闷响,扇子落在地上。
背对着一切的公沙只见那小子忽然往后逃去,心生不满。又迟疑扇子还没到自己的手中,刚想出声质问吴让在干什么,背后发冷,忽感一刀风即将劈到自己身后,于是立刻朝着另一侧的脱身快走,几下跳得很远。
在公沙脱身的下一刻,从湖水中心飞了一抹火红,直冲那个拖拽着已经昏迷的吴让的人影而来。
“放手,”来者是张陌生的面庞,不过奉悟也不大在乎,因为他们的缘分也不过这几秒,“不然你们两个都走不了。”
“谁走谁留,还说不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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