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看到的就是高天。
灰蒙蒙的,他希望看到的是云山轻拂的碧空。
真可惜。
随后一切寂静下来。
天空充斥乌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大雨。终于在众人为洪钧育下葬后回到灵堂,雨紧跟一步落下来。孟生念叨着这是近些年难得的大雨,手里拉着纪儿。因为雨太大,声音太大,年纪还小的纪儿苦着一张脸,拽着孟生和申白的裤腿咿呀叫着。
灵堂还会停几天,韦静让大家不必忙碌,先去休息。
孟生一家不在身边,明斤在窗户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屋子外面还有一道长廊,所以屋内也不用担心开窗户雨水跳进来。从窗户其实看不到雨水,因为屋檐很高,外面还连着院子,明斤只能看到被雨水打的低头的叶片。
但是雨声依旧很大。太吵有时也会带来寂静,因为什么都听不见也是一种无声。
明斤沉浸在自己的情世界中,感怀洪钧育的离去。
在人没走之前,哪怕对他病症的描述再详细再如实,她也正常对待对方。怎么能把人看作将死呢?到底是如活人对待他们,还是如死人呢?明斤自觉笨拙,无法找到所谓平衡,只能到事情发生后再转换自己。
如今亲眼见着洪钧育的棺木被泥土覆盖,看着这几天前他们还闲聊的地方,她的心中开始泛起泪水。
“天光。”
韦静走过来。但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明斤没注意到他到来。
“韦道长。”
回过神来,明斤赶快准备起身,但是被韦静阻止,他自己也在明斤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我有些话相同你说。”
“但说无妨。”
“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咱们三家聚在一块应付祟鬼,你带的药救了我们会城的两个修士,咱们还没正是同你道谢,在此谢过。”
“这不值得什么说道,”明斤道,“说来,也是因为洪长老引荐,我得以和他一位朋友相识,那解药也是那位朋友给我的,只为防备突发之事。还是洪长老慈悲为怀,最终还是惠及会城的诸位。”
“上次见面,我出言不逊,”顿了一会,韦静略低了头,“后来仔细想过,不论如何还是不该如此说话。韦静在此致歉。”
“这又是说哪里的话,”见韦静这么郑重其事,明斤倒有些应对不来,“玉成是咱们共同的朋友,她有孕实在辛苦,且我后来也无大事,那些旧事不必再提。玉成生子后修养,我陪了她一段时间,她跟我提过,两个孩子出生时夫人都遭了罪,韦师兄也是推己及人。且当时在空云山,我有一位朋友在那段时间要做父亲,派他出去猎鬼时,我也十分担心。我当时脸色,可能确实不大好看,确实有些被道长的直言吓到,但后来想想,您的话其实没错处,不过是人之常情。”
“这些年因为帮着师父处理山中事务,我言辞也渐渐不大客气。但沾了些师父的光,大家对我言语中不当之处也格外包容,”听了明斤的话,再加上后面传来纪儿跟着苏奂玩耍的声音,韦静也没一开始的僵硬,平静说话,“从前我夫人还会指我的毛病,现在她带着孩子在外散修,我也散漫起来。”
“师兄。”
韦静的话音落下,一个修士看准时机走了过来。
“东西收拾好了。”
“对了,差点忘了,”韦静站起身来,“天光,我这边有些东西给你。”
会城风俗,若是老人家在七十岁后辞世,他身前用过的器具,尤其是瓷品,都会散给身边小辈,以及在他们丧礼上出力的友人。明斤是洪钧育请来的客人,远道而来,又在这边忙了几天,不必再为这件小事来一趟会城,在雨停之后赶快回空云山休息为好。于是苏奂做主,明斤可以选第一件。
“这怎么好。”
“不必客气,”苏奂抱着手中把玩一支毛笔的纪儿慢悠悠走过来,笑着说,“我师父没那么古板,你也别把这当成分他家产,他都写好了的。天光,你若是还念着师父的教导,就把他的东西带回去好好用着,才是不忘了他。”
苏奂如此开口,明斤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跟着孟生进入后面一个屋子。
明斤之前没注意过这里。看起来是一间茶室,但四周摆了几件高到屋顶的柜子,里面摆着许多器物。屋子中间有一个长条形的桌子,上面摆了一些瓷器瓷碗。洪钧育不喜奢华,但喜欢写奇巧的玩意儿,据说这些他近身用的器具都是他云游各地时淘回来的。单看这张桌子,真是各地的风味都汇聚一堂。
“师爷还有这些东西。”孟生拿起一个小巧的花形杯子打量着说道。
“也有你的。”
纪儿玩腻毛笔,拿空出来的手拽苏奂的胡须,疼的苏奂脸色都变了,但周围都是城里的人,不好出声。早有担心的申白和韦静一直都几步距离跟着苏奂,见状赶快哄着纪儿把他接过来。
“我知道,”孟生对眼前景色笑了笑,“天光,放开手随便选。师爷留的信中写了,这些东西你都搬走都没事。”
“这些都是洪长老心头爱,还是大家各有一件的好。”
说话时,明斤想着不薄了洪钧育的一番心意,于是围着桌子走了一圈,最终选了一只琉璃制成的大碗。
碗口比碗坐宽一圈。琉璃通体透些绿色,其中含一些自在无规则的亮片亮点,似乎在散发微光。
“就这个了,”明斤双手把这只碗端了起来,又仔细打量碗一圈,觉得还是这个最满意,“马上天热起来,果子就多了,到时就用这只碗装鲜果子,摆着就很好看。”
“确实漂亮,不知是师爷从哪里淘来的,”孟生在旁边看着,“就这一个?再挑一件吧。”
“不了,这一件就是洪长老的心意。大家都能拿到,不忘洪长老才是正事。”
这话说出口时,明斤意识到这是自己学来的。在卢缨去世后,敬豫去世后,还有向琬去世后,晏君猷、裴玄镇和周危都说过类似的话。在明斤的那只箱子里,卢缨的遗物旁边,就摆着其他几位长老给她的东西。
因美丽而悠闲的心忽然落下来。她用双手抱着这只碗,意识到这些器物可能蕴含的非比寻常的意义。
“哎,雨停了。”
不知是围在门口的谁说了这么一句。
明斤看向外面。太阳出来了,终于有一点还在午后的样子。
“刚还瓢泼大雨,这又出太阳了。”有人应了一句。
“万事难料,只能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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