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守土一方(五)

我叫辛瑞,是盈粟城的城主。

小时候家里很穷,吃不上饭。后来父亲生病,没钱治,走了。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因为揭不开锅,卖了,换了点米。剩下我与母亲,靠着她每日浆洗洒扫的几个铜板勉强度日。

那时候盈粟城还叫易粟城,雨水稀少,地里庄稼大多枯死了,几乎产不下什么粮食。

这座城位置偏僻,人们很封闭,不与外界来往。但我觉得最大的原因还是没有盘缠,走不出去。

我想,要是大家都吃饱饭,有钱了,是不是妹妹就回来了,人们也会向外走......

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离开这里,去寻找种庄稼的方法。

我走了,给母亲留了张字条就走了。

走之前,我去看了一眼妹妹。她和我一样,在另一户人家里吃不饱饭。

我一个人离开了这座城,向着远方走啊走啊,从晨光熹微到薄暮黄昏,我一回头,还能看见这座城。

我接着往前走,听说跨过这座山,就能到另一座城,这是娘和我说的,那里的人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饭,穿不完的衣服。

现在天好黑啊,黑的我都看不清路。我现在坐在一个坑里面,是刚刚没看见路,踩空摔下来的。这应该是猎户打猎留下的坑,因为在坑底有许多倒刺。

我身上也有一个,还有许多细小的划伤,身上火辣辣的。

我好冷,也好饿,我想娘,也想妹妹。

我好像闻见了米糕香味,我还看见了妈妈和妹妹,爸爸是要来接我们了吗?

是不是人在这个时候都会出现幻觉,我看到一个穿白色的老爷爷出现在我眼前。

嘶,好疼,他把我抱起来了,还给我裹了一件外衣,他身上好暖和啊,是不是西天就是这么温暖......

后来我才知道,是一位住在山里的老爷爷救了我,他是一位世外桃源的仙人爷爷。

那一年我九岁。

我和他一起生活,他教我修炼,还会教我种庄稼。

他真的很厉害,庄稼每年都会丰收,会收很多很多的粮食回来。我很快就被养得结结实实的,学会了种田,还会了一点修炼之道。

白爷爷,我平常就这么称呼他,他在救我回来第二年的时候染病,我每日服侍汤药,断断续续一年过去了,白爷爷还是走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会掉眼泪,种地的时候掉,修炼的时候掉,收拾屋子的时候掉,每天去给白爷爷擦墓碑的时候也会掉。

他待我极好,会像许多爷孙那样照顾我,像师父那样教导我,还会像娘一样,怜爱地看着我。

但我还是决定要下山,白爷爷说,在他百年之后要我回到娘身边去,山下有我挚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我没理由不回去。

我下山了,那一年我十二岁。

我下了山,发现其实当初我没走多远,那座山只是易粟城不远的一座荒山。

这三年就像梦一样,转瞬即逝,如梦如幻。

我回到城中,发现日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还和我记忆里的一样,无粮,无钱。

当我按照记忆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娘。

她比三年前更苍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地印迹,她正在洗衣服。

听见推门声,她抬起头,一下子愣住了。

“娘我回来了”

她仿佛傻掉了,愣愣的看着我。我冲上去抱紧了她,感觉她比以前更加的消瘦。

“瑞儿,是你吗?”许久,她才问到。

“是我是我,娘,是瑞儿回来了,瑞儿带你过好日子。”我哽咽了,哭着说道。

娘嚎啕大哭,责怪我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毫无指望。

但看着我结结实实的身体,她又抹着眼泪说还是出去好,起码有饭吃,长成一个结实的男子汉。

随着我回到家,带着一身本事回到了家,家里的状况好起来了。

我先用积蓄买了几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运用那三年我习得的知识,风雨无阻去种地。

又是一年秋天,地里金灿灿的颜色闪瞎了我的眼,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喜庆的,属于丰收的颜色。

我赎回了妹妹,又用粮食换了一些生活用品,在腊月寒冬,看着围在火炉旁妈妈和妹妹的笑脸,我也笑了。

我种庄稼的手艺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他们惊叹于我独到的方法,每每向我询问,我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快,大家因为我的种田技艺而使得地里大丰收,家家户户也都有了积蓄,开始有了余粮。

那一年,我十六岁。

随着年年岁岁稳定的丰收,大家也开始走出去,去经商,去赚钱。

也有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来易粟城进行交易,还有人定居在此,这座城越来越繁荣。

那一年,我及冠了。

也就是在这一年,我被推选为城主,正式把易粟城改名为盈粟城,希望这座城年年丰收,大家都能吃饱饭。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妹妹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老了,而我也老了。

这二十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白爷爷,我年年都会上山祭扫。

哦对了,我把这座山叫做白山,知遇之恩无法报答,这座山,还有那些田地,就是我和他之间能寄托的联结了。

就在我四十二岁这年,盈粟城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干旱,庄稼几乎全部枯死,颗粒无收。

这次大旱来的猝不及防,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幸亏前些年的收成足够好,家家有余粮,粮仓也很充盈,大家不至于饿肚子。

为了救活这些庄稼,我派人挖了不少水渠,想着引入周围的河流里的水,但收效甚微。

但大旱过后就是洪涝,淹死了不少人,庄稼田地、家禽牲畜全没了。等到洪水退去,留下了一片狼藉。

我走到街上,看着周围尸殍遍野,无数人痛哭流涕,倒塌房屋和泥泞的田地,一股窒息感浮上喉咙,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回到城主府,我夜不能寐,想着应对之法。如放任下去,很快就会发生瘟疫,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城中百姓死于这场天灾。

我很快做出来应对之法——集中焚烧处理死者,组织青壮年集中处理田中淤泥,水渠改道......

但这次却没有人听我的,赈灾事宜推行缓慢,我曾问过身边人,但他们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我便身先士卒,亲自下田处理淤泥,动员大家集中焚烧尸首,但都收效甚微。

甚至有人还在城主府门口闹事,我抓了人,发现他们都是不满意我的人。

我问他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沉默了。

他们被推到菜市口,血冲刷了整个十字街口。

之后赈灾事宜推进得不错,我松了口气,杀鸡儆猴,莫过于此。

很幸运,因为灾情控制得当,没有瘟疫蔓延,眼看着人们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我只当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天灾,它现在应该过去了。

这日,母亲,妹妹,妹夫还有我那可爱的小外甥在家等着我回去,一家人终于可以闲来无事聚在一起,好好聊聊。

但是家里突然起火,等我赶回去时,整个城主府烧得只剩下空架子,我的家人,无一生还。

我看着焦黑的家,愣住了,难以置信。

这时耳畔突然传出一群人的声音,他们肆意谩骂,说火是他们放的,说我这种人就该孤独一辈子。

有一个人我认识,他叫赵常生,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他种的庄稼每年最是好收成,种出来的米也好吃。

发生旱灾和洪灾时,我去他家看过,他的妻子罗青青被淹死了。

小夫妻俩很是恩爱,赵常生哭天抢地,恨不得以身替她,我知道语言苍白,但我还说了不少话安慰他,把他妻子的尸首拉走集中火化了。

我看向他们,觉得这一切好陌生啊。

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值得他们这么对我。

我踉跄地出城,想去找白爷爷,却惊觉他去世很多年了,我摔倒在当初依靠的那棵树旁,七叶简掉出来了。

我幻想着,想着还有一个白衣老爷爷来接我,来摸摸我的头,来告诉我辛苦了,别难过。

我感觉有人把刀伸进我的胸膛,狠狠地搅动着,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疯了似的毁了我大部分的七叶简,等冷静下来,我感觉我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看着四周荒山野岭,我觉得山上有吸引我的东西,但我想不起来了。

我为什么要出城呢?为什么要来这荒山野岭呢?

过了几日,新的城主府建好了,我住在里面,总感觉少点什么。偌大的府邸,空落落的,少了我的家人。

我那几日查阅古籍,却找不见真正能修补七叶简的方法,我直觉我丢了最重要的记忆,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随着城里人的暴动越来越厉害,我的手段也越来越狠,我不能让这些人影响盈粟城的和平安宁。

那是我一手经营的城,是属于我的盈粟。

我记得这座城发过大水,闹过旱灾。

我记得我的家人被人害死了。

我记得我是盈粟城的城主。

我叫辛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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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修炼不如好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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