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李亦清走下讲台,往座位后排走了几步,走到王语晨座位附近,才堪堪看清现在的时间——五点四十,离家长会还有二十分钟。
“王语晨。”王父不知发现什么,又板起脸来,连名带姓喊自家女儿,“我给你开通网银,就是让你买这些闲书的?”
看向时钟的李亦清和看向李亦清的常安一齐转移视线,只见王父把一本藏得极好的课外书摔在桌上,简装书包了两层软书皮,塑料皮套着纸皮,在桌上弹了两下才落地,素净书皮上写着几个大字——歌剧史。
常安:完蛋。家长提前到教室,王语晨根本没空藏东西。我现在再转回去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艺术节需要的资料查到了吗?用完就还给我吧,不用谢。”
一直不声不响的李亦清站在王父身边,突然动作丝滑地捡走那本歌剧史,站起身,当着王父的面拍净灰尘,也不用谁回答,面无表情抱着两本书转身就走。
两本书同款的素色书皮成了某种有力佐证,李亦清像个老练的演员,一句台词便让整个画面充满说服力,有头有尾、逻辑自洽。
常安和王语晨几乎要给她鼓掌。
事了拂衣去,在刘伟进班之前,李亦清把赵聆带到自己座位上,无事发生一般离开教室。
没走两步,常安紧随其后追过来。
“你去哪?”
“不知道。”家长挤满教室,李亦清无处可去,只觉得人多的地方憋闷,想找个开阔地界透气,略一思忖,问道:“去三楼天台吗?”
天台这地方乍一听好像很危险,实则只是一小块半封闭的空地。很多学生喜欢在这里吹风,学校把护栏加得很高。
“你姐来帮你开家长会?”
“我小姨,我妈来不了。”李亦清伸出一只手在风里,辨清风向后找了个迎风的角度站立。
“真好。”常安羡慕地摇摇头,校服袖口里滑出一瓶奶茶,举到李亦清眼前问:“我家没人给我开家长会。喝奶茶吗?”
李亦清对她这操作习以为常,接过奶茶,拧开瓶盖后又还给常安:“常叔叔不是来了吗?”
“快别提了。”常安仰起头,奶茶让她喝出了借酒消愁的架势,喝完又把瓶子递给李亦清,意思是非让她喝不可,慢悠悠接上自己的话茬:“之前,大概初三的时候吧?我爹给我开考前家长会,他在里面听,我在外面等。结束之后我问他,老师都说什么了?他说,他没听。我妈更离谱,进校之后找不到我们班在哪,别的家长好心给她指路,问她,你家孩子几班的?我妈,根本不、知、道。”
常安一摊手,短发凌乱在风里。
这很难评。
李亦清替常安拿着奶茶,几度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不过我总觉得,我爸妈应该是在演我。”常安把后背靠在栏杆上,瞥一眼李亦清,“唔,你喝呀。”
李亦清抿了一小口,问道:“演你?”
“怎么说呢,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教育风格吧。我后来吃饭的时候冲上去就问,有你们这么当爹妈的吗?”说到这里,常安笑出声,“你那什么表情,真的,我当时就是这样问的。”
“叔叔阿姨怎么说?”
“我们家,我是说老家那边,不在城里,周边的小县城。小地方,又是老一辈人,以前结婚早,做什么都早。”
李亦清不慎把瓶身捏出一处凹陷,塑料瓶清脆一响,很快回弹,把褐色液体溅到李亦清手背上,被她不动声色擦去。
“反正在他们的认知里,十四五岁算是大人,不读书的话,就直接说媒结婚。我爸就跟我说,小常啊,你当了快十年的学生,比我们都更懂‘学习’,以后是想继续‘学习’,还是出来闯荡,或者干脆早点结婚,你自己才应该是最有分寸的人。自己想做什么事的话,用不着别人在背后推你。”
李亦清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羡慕:“能自己做主啊。”
“嗯。但有时候他们又拿我当小孩儿,一会儿大人一会儿小孩儿,我也搞不懂他们到底怎么想的。不过……”
“不过什么?”
“他们在小区里见过你,”常安侧过身,扬手拍在李亦清一侧肩膀,满脸得意地说:“虽然我不一定是小孩儿,但是在他们心里,我的朋友一定是小孩儿!”
李亦清措不及防,险些让常安一个笑容灼了眼。
太奢侈了。
“你呢?”
“我什么?”
“你……”
常安抓了抓耳侧短发,她囫囵扔出去一个问句,却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想问什么。李亦清不见她答,不急也不恼,只是捧着常安的奶茶,倚在护栏上,就那么看着她,脸上是一贯的平静。
平静。
好像这个词已经和李亦清融为一体。
常安望向李亦清的双眼,觉得它们可以平静地注视自己直到地老天荒,可常安曾看得真切,这双眼里也满溢过意气风发。
“你,你以后想做什么?”常安两只手不知不觉中扣到一起,意有所指地问道:“参加高考吗?还是考个戏剧学院逐梦演艺圈?还是,早点谈恋爱结婚?”
对李亦清而言,似乎都有些奢侈。
李亦清只想把自己欠的“债”还清,她低着头,奶茶配料表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见李亦清不答,空气突然安静,常安十指紧攥,随机抓出一个话题:“刚刚在王语晨她爸面前,你演得好好啊!真的完全可以去演女主角了,诶,她家管得实在太严,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香水和课外书怎么就玩物丧志了,还得我帮她下单,再假装那是我的东西。”
“猜的。你冷吗?”
见常安十指紧攥,李亦清以为她冷,把温热的奶茶塞进她手里。手指交叠的一瞬,常安发现李亦清手上的血痕仍没痊愈,当即把奶茶放到一边,拉扯起校服袖子,大脑还没下发清晰指令,李亦清双手已经被常安拢进自己的袖管当中。
冬日傍晚的太阳没有温度,两人在暮色四合中分享彼此的体温。长发和短发勾在一起,被风一吹,又微妙地散开,常安再抬头时,已然和李亦清额头相抵。
凑近了看,她才发现李亦清今天似乎有些悲伤。
距离被突然拉近,似乎全世界都被隔绝在外,李亦清轻轻说:“你听说了方弘杰的事情。”
常安莫名心痒,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错开眼不去直视李亦清,含糊应了一声:“嗯。你没答应吧?”
“没有。我不喜欢他,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很神奇,或者说很不公平。”
“什么?”
“有时候我站在主席台往下看,看到所有人都穿一样的衣服,长一样的脸。可偏偏又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握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剧本。
常安似懂非懂,觉得她们似乎探讨着什么人生哲学,像是在拍文艺电影:“唔,这很神奇。”
李亦清:“这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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