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番外:红尘有你(顾轶篇)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爱也真,我的情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歌单里,张国荣的嗓音温雅深情,令人沉醉。

好久没有像这样这样将自己放空了,不去思考书上的理论知识,不去管理自己的教学进度,不去关心外面的世界。只是安静地躺在洛阳市区某间小旅馆的床上,用最笨拙的方式自我催促。

M先生是我的大学导师,19年跟随他的导师转学去了加拿大,毕业后在温哥华教生物学,每年除夕都会给我发新年祝福,问我的近况如何,感情如何。

他是最先知道我单恋着你的人,在我的目送下,即将离开故乡去往他乡的机场,因为航班推迟,他从候机室跑了出来,调侃似的笑着问我:

小轶,有没有想过跟我一起去温哥华?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他:温哥华可以种三角梅吗?

M先生笑着这样回答我:我不知道,但如果你去了,那里的风景一定可以治愈你。你对他的爱太用力了,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逼到绝境,无处安身。

M先生是如何知道我恋慕你的,我没有问,但我知道他说的是你。

意料之外的一段话,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被M先生一眼看穿,和话本小说里被上刑凌迟的罪人没有任何区别。

该从哪里说起呢,从我第一次见到你,还是从我搬离你的住所,在M先生的建议下住进职工宿舍呢?

……

08年年底,离世界末日倒计时还剩4年,我的世界末日却早已开始。

好赌成性的父亲说要送我去外公家过年,我问妹妹要不要一起去。父亲说妹妹还小,带伊去不方便照顾。

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两桶五块钱的泡面,到点下车,有一对老夫妻来接我们。

我认得不是外公外婆,问他们是谁,父亲说是老家的亲戚,外公外婆不在家,让我先去他们家等。

我没有怀疑,相信了。跟着他们坐了五个多小时的大巴车,换乘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下了车,天色黑透,打着手电筒沿着山路走,走了大概三十多里路,终于到了那对老夫妻的家。

我的父亲送我到门口就要走,我哭着拉着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他说他很忙,过几天外公外婆自会来接我,见我哭得凶,又陪我吃了一顿晚饭,等到我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时候,他偷偷走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那个老女人叫了起来,让我跟着伊的男人上山挑水砍柴。

我尚且还当他们是我的亲戚,还幻想着外公外婆会来接我,于是顺从地跟着去了。

十二月的毕城山路,半夜气温特别低,早起地上都是白霜,踩上去窸窸窣窣地响,稍不留意就会滑倒。

我穿着老女人笑眯眯递给我的旧棉袄和新裤子,两手扶着扁担,扁担上挂着两个小桶,一个深蓝,一个大红,两个都是新的,昨日我亲眼看着伊从火车站顺道买回来的。

我走在荒无人烟的山野间,走在长满鱼腥草的狭窄的田埂间,努力地保持平衡,但是没用,从没有挑过水的我,不出意外地一头栽进了冰凉透骨的稻田里。

田里有水,上面结这一层薄薄的冰,那一段路还偏偏是耕地的牛在夏天最喜欢躺着泡水吃草的地方,底下是个深坑,我大喊着救命,被赶来的老男人捞了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回到家,老女人扒了我的衣服,给我重新套了一件大人穿的花布棉衣。伊守着灶台做饭,让我烧柴火,我没烧过,一时还学不会,柴放多了屋里总是冒浓烟,太呛了被骂;柴放少了,很快烧没了,我脚冻得发抖,迷迷糊糊蹲在柴草堆上打着盹儿,火灭了,水凉了,蒸的玉米饭半生不熟,又被伊揪着耳朵骂了很多听不太懂的话。

下午,伊叫我跟着去地里割草,我第一次学,割到了手,流了好多血。伊不惯着我,上了手,打得我眼冒金星,说我做啥都不会,像个蠢猪一样,活该被我爹卖……

我哭了,哭着想逃跑,被伊和伊的男人抓了回来,脖子上脚上都套上了链子,推搡着关进了猪圈。

猪圈靠门的地方拴着一条大黑狗,我哭累了就靠着门睡觉。

……

三伏天到了,四壁都是黄土和麦草夯就的猪圈又闷又热,腐臭和潮湿都不是最折磨人的,最烦的是蚊子,不仅叮还嗡嗡地叫,一边挠头一边拍,手指手指都是血。

断断续续哭了好几个月,我接纳了自己被卖的事实,变安静了。

老夫妻把楼梯搭在外面的墙上,爬上猪圈二楼楼板上往下抖切碎的麦秆、豆萁的时候,我甚至会学着那条黑狗蹲在地上仰着头往上看,温顺得仿佛我生来就是不会说话的动物。

直到你拿钥匙打开了那扇除了喂猪草和猪食从来不会打开的——被猪拱得肮脏不堪的木门。

你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熙和炙热的阳光从你的身上倾泻而下,照射在我臭蓬蓬的矮小的身躯上,在我的眼睛里注满了希望的光,我抬头仰望着你,像神话故事里身陷囹圄的贫窭有幸遇到了慈悲济世的神明,无比虔诚地期盼着能追随着你一路前行。

你给我披了一件干净的毛绒斗篷,领着我走出了那道散发着阵阵恶臭的门,走过我来时的路。

三十多里,每走一段,你都担心我支撑不住,让我靠着你的肩膀或者坐在山石上休息。

我怕弄脏你的衣服,总是说不累,其实我的脚因为长时间不走路,脚底下早就磨起了水泡。可我不怕疼,就算是爬,我也想爬出那片笼罩着阴云的森林。

你不问我饿不饿,只是让我喝水。走出深山,坐上公交车进了市区,你为我开了个钟点房让我洗澡,洗完了你说我头发太长了,又带我去理了发。

理发师说我头上都是虱子,需要剃光头重新护理。

你把我叫到一边,耐心地征询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剃。我乖乖地点头说,可以,哥哥,我都听你的。

你摸着我的头说,好,你剪完了就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给你买帽子。

我望着说话声如此亲和温柔的你,坚定不移地点头。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从初见你的第一眼就相信你。

也是从初见你的时候起,我就丢失了少年人该有的纯真。

我是如此地憎恶自己的性别,近乎猥琐地恋慕着你。对,不是仰慕,是恋慕。

如果可以称作恋慕的话,我希望你拥抱我,我希望你的眼睛里只有我,我希望能与你长相厮守,余生不负。

大街道上人很多,我戴着帽子低着头走路,很害怕走散,悄悄地捏着你的衣角。你往前走了两步,蓦然回过头,朝我伸了手。

回宾馆退了房,你说没有买到火车票,只能带我坐大巴车,还需要在附近等三个小时。彼时的毕城还没发展起来,没有高铁站更没有飞机场,普通人想要离开这里,只有选择这两种方式的其中一个。

我问你去哪里,你说你带我回北京,因为你在那里上大学。

我说我想找我妈妈,你说我爸妈已经死了大半年了,死在惠城,我的妹妹也被父亲卖了,卖给了另一对夫妻。

我妈妈找到了那对夫妻说要报警,卖家怕事情闹大,又添了一笔不小的价钱。我妈妈财迷心窍改了主意同意卖我妹妹,但是得到的钱之后,伊和父亲拿到的不一样,两个人为此吵了嘴,动了刀子互相残杀,死得其所。

我说,那我妹妹呢,找到伊没有。

你说你已经找到了,把伊带回了你的姨母家。你的姨母没有结婚,很想认我的妹妹当闺女。

我感激地望着你,说去北京之前可以先去看看我妹妹吗?

你说好,吃了饭就去。

你牵着我的手,带我去老胡同里点了一份分量很少的鲜菇瘦肉粥,我拿着勺子边吃掉眼泪,你给我递纸巾,不说一句话,但你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温柔亲切。

你没有像我父母一样直接叫我的名字,而是亲昵地叫我“轶儿”。

“轶儿,等会儿我们去买鞋。”毕城东客车站附近的地下商场,你拉着我在人群里穿行。

“轶儿啊,过来试试这双鞋合不合脚。”出了地下商城,你又带我沿着城中河道一路向南,来到人流杂沓的天河广场,鞋子还没挑到,脆香麻辣的薯条、手撕豆干、凉拌魔芋、羊肉米粉、七彩冰沙……我确是心满意足吃了个遍。

我们背光而行,你撑开了随身携带的印着网球王子的晴雨伞,我戴着米黄色的遮阳帽,走过太平桥,从中华路一直走到威宁路,经过闹哄哄的人民剧场,看到台阶上有背着背篓歇脚的农夫,也有怀抱二胡和笛子吹拉弹唱的老人。

你一时技痒,上前同人家借了笛子,贴了笛膜,演奏了一曲《青鸟》。

你的像月华一样熠熠生辉的自信张扬的眼神,你的合着旋律轻挪的优雅的舞步,你的激越的、悠扬的、嘹亮的、宛如天籁的笛声将现场气氛烘托到了绝美的热血沸腾的空间。

我隔着拥挤的人潮望着你,仿佛置身一片花海之中,树叶在我的身旁飞舞,大河在我的脚底奔流……掩埋我快乐的那处阴霾竟如此轻而易举消泯。

一曲毕,掌声雷动,你的笛声却仿佛还萦绕我的耳际,荡涤着我的心灵,久久难以抽离。

年少的我,毫不犹豫地下了一个决定,我一定要追上你,像你一样优秀!

……

出了车站,我跟着你上了公交车,指着车窗外的玫红色的花问你,那是什么花。

你说,是三角梅,厦门的市花。

我说,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三角梅。

下了车,去往你姨母居住的小区,妹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拉着你姨母的手从电梯里跑了下来。

伊冲过来抱着我,叫我哥哥,满身都是花的芳香。

我们一起上楼,你走在最后,伸手折下花坛边上的一支红色的三角梅,别在了我的帽子上。

“安安,这一叠(小弟弟)是个男娃,又不是妞妞。”进了屋,你姨母瞅着我帽子上的花,笑道。

“我知道呢。”你挨着我坐在沙发上,抚弄着我头上花,笑着说,“可是轶儿很喜欢,不是吗?”

我腼腆地点着头,望着拨弄我帽子的你,胸口砰砰跳动着,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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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番外:红尘有你(顾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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