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死亡、离世的洗礼于何书贤来说,再平常不过。

她的人生是够特异,轨道早就偏航。八岁丧失双亲。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有朝一日居然会成为孤儿。以往她只是觉得这些词语离自己很遥远,好像永远不会诞生,但是,它诞生了。

任莫雪是何书贤唯一深交的朋友,她习惯和任何人逢场作戏,因为她知道,世上无人真心待她,全都是假象。

除了极少数人,她是全盘托出。

为了成全任莫雪和顾绍平,何书贤可以接受自己去硬挤别人的圈子,不谈什么自尊心和羞耻感,她这样做只是想让她知道,她是怎么对她。

上学的时候,像何书贤这种没爸没妈,血统不纯正(何书贤的生父是混血),气质阴沉的人,是挺难去融入一群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小子之中,这也算是情理之中。

她的父母因为刹车系统失效死在悬崖下方,而她就因为中途想去上卫生间,到一旁的小道上了公共厕所,因此逃过一劫。直到他们连人带车掉到盘山路的悬崖下面,何书贤都还像是做梦一样未能明白状况。

人生就像是一艘船,悠悠晃晃地游走在大海中,彼岸在哪,其实没有人会提前知道终点。

何书贤不知道她的终点在哪,也许是因为父母早去,她渴望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希望自己可以过得幸福快乐,这好像是一种奢望。

明明对于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为什么到了她这里,是支付不起的贵价产品。她只是觉得上天好像在玩弄她,剥夺她的正常身世,还要残忍地判决她孤独终生。

当年,舅父何忠在接到何书贤父母死讯的信息后到达事发现场,发觉时年八岁的何书贤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看着事发现场的痕迹,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她那个星期都没有再开过口。

一个星期过后,她竟然奇迹般的忘记了那件事。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好像她本来一出生就没见过他们一样。

心理学上有过类似的事例,当一个人遭受了极其重大的创伤,他们会强迫自己去选择忘记和回避,然后这样他们就会好过些。似乎这称作为强迫性失忆症,是一种防御性质的遗忘。

何书贤原名不姓何,她的原名是跟她爸姓的,外姓。她的父亲是混血人种,原本住在北美,随后才来到绿港定居。

父母双亡后,她的国籍要发生转移,监护人就轮到舅父何忠的身上,她就跟了他姓何。

何书贤的名字倒是她的父母起的,寓意简单,只希望她是一个知书达理、见贤思齐的人。意义不多,就这样而已。

何书贤在古鹰家里面待了会儿,她想到明天又要去构思完善一些新东西。回到属于自己出生的家里,她和舅父两个人过日子,他有他的生活,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对吗?

晚上忽然就起了夜风,很大的台风,吹得窗户呼啦呼啦地直响。何书贤在客房待着感觉窗户摇摇欲坠,她看着窗外的昏黑夜色,心里面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为什么就突然间刮台风了?近期,她没关注天气预报,并不知情。

好像爸妈走的那一天也是台风天,何书贤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原来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宿命。

她早就该觉悟明白,不应总回想着他们还在的日子。说白了,何书贤父母常年也并不陪伴她,那次带她出去是很少有的事,谁知道一去不回头,出了这么大的事。

待在客房里面,窗户的鼓噪声扰乱思绪,何书贤呆视窗前,心里面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她就这样木然地对待死去的父母,沉没的往事。

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何书贤总喜欢自我欺骗。她过着的生活不过是被忽视、缺爱的、悲观主义的、唉声叹气的。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值得留念?

何书贤不会相信古鹰喜欢自己,她只是明白一个道理,从来都是随俗应酬,见人就说人话,见鬼就说鬼话,同样的道理罢了,对谁都适用。

只是这该死的台风天确实影响了何书贤的进程,她看过天气预报,说短时间内台风天不过消散。何书贤必须要和古鹰说一下,她可能一时半会走不了。但愿他别赶走自己,就算他要轰走她,她也没办法说不。

想来想去,何书贤都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件事。最后,她想长痛不如短痛,做事情就要麻利爽快,切记拖泥带水,硬着头皮就上了。

“咚咚咚——”何书贤轻声敲门,礼貌地询问道。

“古先生,你在吗?”

何书贤总觉得自己就不该还对古鹰有幻想,她总是想到那个女护士陶桃,亚洲式的审美自诩白幼瘦,难怪何书贤自卑。她想到她就觉得自己比不上她,哪里都比不上,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她是自卑的。何书贤必须坦承,她没有自信,而且她也不觉得被偏爱。有的时候,何书贤常常在想,要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变成虚幻就好了。

她不会去结束生命,她是顾影自怜的,绝不自轻自贱,可以没有人爱她,她必须爱她。

她心里面觉得不甘却又没有办法改变现状,被迫无奈之下她只能接受现实,哪怕再不甘心再不乐意也只能强迫自己忍受完全不公平的现状。

其实何书贤很希望能遇到一个狠狠伤害她的男人,最好他能把自己给杀了,她不想自己动手,就让这个人动手。她想让别人害自己,她总在受伤。

她总是做那个被辜负的人,而不是那个去辜负别人的人。

但她同样的渴望着别人爱自己。这样卑微可怜的请求想法,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停止。

“在,进吧。”古鹰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何书贤看得出来他是个冷性子。这样的人很难怒形于色、大发雷霆,也很难表达轰轰烈烈的爱意。

“那我进来了。”何书贤轻手轻脚地走进古鹰的卧室,他的台式电脑散发着荧荧的蓝色光,像是鱼缸悬挂的灯。

“有什么事吗?”古鹰看起来似乎有些疲累,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施工图,眼神中的感觉和何书贤写不出好歌曲是一模一样的。

“我……”何书贤启唇,忽然又忍不住噤声。要不还是算了吧。她又不是没试过忍受一次又一次的劫难,何书贤不是顺风顺水的人,她向来清楚。

“打台风了,你先留下来吧。”古鹰未卜先知,他侧过脸朝何书贤笑笑,他笑起来和他不笑完全是两个模样。何书贤也点了点头,她抿紧嘴唇,又默默地退出去,把门给关上。

对于感情,她好像已经没有勇气了,她不会这么傻,再去想关时汉。

但她也应该习惯独身,从一开始,她就该的。

智者不入爱河,愚者为情所困。何书贤想,她太蠢了,她既得不到真心,也不会玩弄人心,操纵感情。也许这样的人,就必定要孤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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