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看戏,多是召戏班进宫来听,出去听也是听夜戏,从来没有接触过梨园拥趸的疯狂。
谪仙道:“他的命花竟然和爱之一样。”
只听三声磬响,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满场人屏气凝神望眼欲穿盯着台上,见一位白衣少年走出来,人比过去清瘦了许多,可以说是形销骨立,即便精心装扮,还是能看出憔悴。但仍旧清俊仙气,气质不俗。
方琢,字治玉,世称衣玉郎君。
治玉一出,满场鼎沸。哭声、喊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台上唱的什么根本听不清。鲜花、金银珠宝、彩绢香囊雨点一样向台上投。
治玉在圈子里对拥趸算很好的。有些人为了引得拥趸大把撒钱,谄媚拥趸的厉害,到了无底线的地步;还有一类冷若冰霜,全不计拥趸的意思,哪天心情大好给个眼神或是摆下手就是黄恩浩荡,引得拥趸感激涕零,要五体投地磕头谢恩。治玉很是在意拥趸的想法,例如她们喜欢的装束,爱听的曲目,会多穿多演些。唱起戏来也会适当接受拥趸的建议。不急的时候还会攀谈几句。但又不失大体,没有刻意谄媚。重要的演出还会用心的送拜手礼。
兰经和谪仙只得捂住耳朵,这氛围简直终身难忘,惊心动魄。一大盒一大盒的珠宝不断的被打开,疯狂的向台上抛。没多久仆从就要上去收拾一次,金银珠宝尘土一样被扫帚扫进簸箕,一簸箕又是一簸箕,数也数不清。
满盒的金银、珍珠、宝石抛完了,很快又拿出几大盒来。
唯一平静的是台上唱的那个,治玉仍旧全神贯注的唱着,并不受影响。
谪仙感叹道:“这才是真正的一掷千金。”
兰经道:“我也能唱,当初要是用这个办法,军费是不是就够了。”
谪仙道:“敢背着我抛头露面。”
里面唱起来了,早有内应出去告诉外面人里面的情绪,外面也开始又哭又笑又喊的沸腾起来。
一场唱完治玉行礼谢幕。大概全场的人谁都没留意他唱的是什么,但见他谢幕,更加人声鼎沸,更多的鲜花珠宝扔上台去。
他换装的空档,人群总算消停些。
这时候爱之和素羽也从他们的包厢过来。
爱之怀里抱着一个食盒进来道:“师姐姐夫,看得还好。”
把食盒里的几样点心摆出来要他们尝。
谪仙道:“这孩子恢复的还好,上台还和当年一样。”
又讲点心精致好吃。
素羽道:“这孩子很细心,今日的点心都挑女孩子爱吃的做。”
兰经道:“不过厨房现在还闲着吧,看她们都忘了吃东西了。”
素羽道:“厨房准备了上千人的量,后半夜喊饿了就要忙了。”
爱之向素羽道:“这排场快赶上你登台的时候了。”
素羽道:“过去的事不值一提。”
这时候有人禀报祐安到了,素羽出去接,带着祐安过来几位君上见面寒暄过,又回到各自的包厢。
小玉从外面回来了,白白的皮毛上印满了红色的唇印,头上戴了一只花环,尾巴上爪子上绑了好些彩绢铃铛。这几年没有大战,小玉也没机会去千军万马里厮杀,久不见这么多人群,兴奋的到下面玩。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兰经道:“这要沾上几嘴毛啊。”
下面又响起了欢呼声,治玉换了衣服又开始唱下一场。这次他专挑了拥趸爱听的几场唱,装束也是她们喜欢的。
听隔壁的人感慨道:“这方治玉也成了传奇了。”
谪仙心里道:“哪一段传奇背后不是一段苦旅呢?”
这次是要直唱到天亮的,到了后半夜,治玉给外面的拥趸送了食物出去。他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精益求精把每场都唱好。即便底下的人这次并不在意他唱的好坏,只是看见他就好。
又一场唱完,台下的人都叫他不要唱了,这样太伤身体,他只是笑笑,讲一定要唱完。
随行的宫人议论道:“算这小子有福气,和黎君有缘,肯要他东山再起。”
爱之道:“也是这孩子有志气,我师姐最看不得这样。”
祐安对素羽道:“好些年没跳了,竟有些技痒。”
素羽道:“你平日在宴饮上跳跳就好了,过去是再也回不去了。”
祐安道:“她呢?你怎么不带来。”
素羽道:“她是不会来的。她不喜欢。”
到了后半夜谪仙也饿起来,年轻时候最不屑这些人傻子疯子一样的喜欢一个伶人。不过她大概懂得了,人总是需要有些寄托。姑且说是欣赏一个人,不如说是欣赏心中理想的自己,或者自己想活却活不成的样子。
后半夜人们也喊累了哭累了,静静的看台上唱。外面的人群也静静的坐着,虽然里面什么也听不见,但也不离开。
这时候厨房也忙起来,风风火火作看客点的各种食物。
宫人进来道:“羽君问二圣要不要去卧房休息。”
谪仙道:“这里很好,不必了。”
他们拉上纸门,钻进被子睡觉。
谪仙道:“还是民间的热闹轻松有趣。”和她讲起当年第一次看治玉唱戏,觉得有些像他。
兰经道:“咱们和这孩子也是缘分。好在他遇到贵人,逢凶化吉。”
谪仙突然想起大爷来,他终究没有遇到命中的贵人,到死也没有离开夏台。
谪仙道:“你说,人总相信因果。可是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好,最后还是要死的那样惨。他们种下的又是什么因果呢?”
兰经道:“有些事注定是找不到因果的。”
自幼他就懂得这个道理,不是好人一定就有好报,恶人可能活的更好。拼尽全力可能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做可能好运会从天而降。拼命做到那九分人力,也要有那一分天命的运气。他从未相信自己一定能有那一分天命,只是享受拼尽全力放手一搏的刺激,即便最后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直到有一天,他站在高台之上,手里握着白玉的碎片,血一滴一滴从手心滴下来,望着眼前的惨局,第一次他迷惑为什么会是这样。
治玉最后一场唱的是他的成名作《清徽明月》。主角是遥远的昼国中一位虚构人物,出身贫寒,但有惊世大才,因而受人妒忌,入仕后被权贵打压陷害,险些惨死。死里逃生后又经历了重重磨难历练,成为昼太*祖的第一谋士,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辅佐昼太*祖统一天下,建立昼国,结束了天下三百年的分崩离析。昼太*祖忌惮他的威赫声望,不敢诬以罪名赐死,便在他离京巡视的路上埋伏杀手,做出被列国余孽杀害的假象。他早已料到立国后昼太*祖会鸟尽弓藏,以假死蒙骗过众人,功成身退,回到自己的老家,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镇,在那里隐居终老。虽然昼太*祖在史书上抹去了他的所有痕迹,但是民间仍旧流传着他的传奇故事。从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经历人生的重重磨难,逐渐成长沉淀,成为叱咤天下的千古伟人。治玉唱的极为好,各个年龄段都收放自如,毫无违和感,尤其最难唱的青年和老年。这几年戏圈的风格越来越俗不可耐,流行矫揉造作的言情,这种没有男女感情成分的传记戏难怪当初没有名角愿意演,落到他身上。不过没想到反而要他唱红了。
最后一场的时候狂热的拥趸们也已经平静下来,安静的看他唱,好些人流下了眼泪,感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他唱的戏中之人也映到自己身上。
谪仙和兰经也醒了,他们看了也感慨万千。但是谁也不说别的,只讲孩子唱的好。
落幕之时底下又翻江倒海的欢腾起来,无数的白茶花投上戏台,台上的人几乎被花淹没。
宫人来道:“方公子要向二圣谢恩。”
治玉唱了一夜,眼睛里有了血丝,神色虽憔悴,更有一番风情。
上来下拜道:“小子谢二圣隆恩。”
两人叫他平身,赏赐了礼物。
谪仙道:“难得你经此大难,还有如此的心境。”
兰经道:“三十而立,你今年三十岁了,不破不立,日后自有大好风景。”
治玉又拜后退下。
兰经道:“这孩子倒是大气,没有惊恐扭捏之态。”
打赏的珠宝首饰共计有二十余万。治玉还了向素羽借的开戏的钱,虽然素羽说是送的,不过他一定要还。剩下的那么多用来铺桥修路,他自己一点也没有留下。虽然家财散尽,不过现在能出来上台了,以后挣回来也是容易。
谪仙道:“这孩子没拿钱修寺烧香倒是难得。”
这场惊动列国的茶花会也成了好一阵的奇闻。
宫人们和魏闵谈论起这件事,道:“那衣玉公子是极为好的,什么时候我们也请来唱几场。”
魏闵心里道:“而今台上的那些,再好就怎及得上你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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