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道:“再看看,看一眼少一眼了。”
兰经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天边那黑色的大龙好漂亮,那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种在了他心里,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长大后他明白,那是野心。
在淳苗的那六年,有好几次被按在雪地里刀架在脖子上要杀,好几次险些被冻死饿死。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死里逃生后他继续刻苦的学习经史子集,兵法韬略。有人问他这样勤学苦读有什么用?
他认真道:“以后用得上的。”
周围的人都被他的话引得放声大笑。只有他的老师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
那一年淳苗内部火并,他九死一生回到了黎国。那年他十一岁,离开的时候浩浩荡荡几百人,回去的只剩十一人。回到黎国境内的时候大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比乞丐还狼狈,在边境的天边,他又一次见到了那条玄龙。他前所未有的快乐。
回宫后的接风庆典上,他母亲搂着他放声大哭,他从嫔妃兄弟的眼中已经见不到当年送别他时的友好,仍旧是幼年时熟悉的轻蔑鄙夷。因为他没有死,又回来碍眼。
他的平静和当年如出一辙,小时候他遇到大事不哭不闹,人们多以为他呆傻;在淳苗的时候他不怕死,埋头苦读,人们也觉得他傻。而今大臣却不再认为他傻了。因为长大的他,不仅仅是清俊,还多了些说不出感觉,好多年后细细想来,那是不怒自威的天子之气。
皇子都是十五岁以后才可封王,特殊的原因他五岁就被封为宁王。回到皇宫,皇子中有爵位的就只有太子和他。不过长大后的他在这里的处境,除了在野种杂种之外,又多出一个苗蛮子的外号,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有一次太子和三皇子又叫他杂种被他老师听见。第二天他老师文玉弹劾太傅,皇三子老师翰林学士罔为师表,教导无方,令皇室血脉蒙尘,令有功之臣受辱。朝堂之上把两个年近古稀的老大臣骂的体无完肤。
兰沁脸上也很挂不住。退朝入后宫,把太子打了三十手板,三皇子三十大板,还要他们向兰经赔罪。两人一个二弟,一个二哥的叫着。
兰经安静祥和,淡淡道:“父皇息怒。这本是我兄弟间玩笑之词。太子和三弟绝无鄙薄之意。老师所为实乃忧国,虑太傅教导不当,令太子口出戏言,他日有损威仪。”
那是兰沁第一次真正认识他这个儿子。他幼时几乎一两年也见不到一次,现在突然这么大出现在眼前。这一刻对这个平静如水的儿子他甚至生出了恐惧。
从此以后宫里再也没有人敢叫他野种杂种,不过那种鄙夷蔑视从来没有改变。兰经也默默做着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宁王,他永远是平静如水,淡的看不出喜怒。也不结交任何人,连他的老师都渐渐疏远了。人们觉得那是他自保的方式。
默默无闻的过了五年,淳苗再次大规模入侵边境。又有邻近弘国和烨国屡屡兴师来伐。本就国力衰败的黎国成为他们眼中的美味。
那一年十六岁的兰经站在城墙上,望着正在操练的军士,很快他们就要去战场了。他心想要是自己能出去就好了。那段时间他又燃起了久违的兴奋,脑子里想的就是出去出去出去。
皇子带兵是黎国的祖制,建国初始不断和狄族打仗,几乎举国皆兵,宗室更加身先士卒,以为表率。只是到了后来,皇子带兵只是形式,军权大事全由副将,真正的大将军裁夺。
兰沁当时共有四位皇子,太子兰纪十八岁,兰经十六岁,三皇子兰绅十二岁,五皇子兰维六岁。除了兰维太小,其他三个都要去。而这次危难的情形,即便天潢贵胄有更严密的保护,也很可能有兵败身死或者沦为俘虏的情形。
兰绅的母亲董贤妃虽然整日以泪洗面,但也没有吵闹,兰沁去安抚,她也只是道:“祖制不可违,这是他应该的。”
谢皇后表面镇定,口中讲太子为国为民,理当如此。但暗地里哭求瑞王兰溪,希望能把兰纪留在京师。她只有兰纪一个儿子,一旦有不测,她的指望也没有了。兰经想不起他母亲当时是什么情形,实际上她也和别人一样嫌弃她。虽然从小相依为命,不过她并没有给过他好的影响,只是觉得聒噪。
那些日子兰经异乎寻常的兴奋欣喜,虽然还是往常的平静模样,但第一次,他感到掩饰自己的心情有些吃力。
当时分兵四路,一路东路向白桑抵御烨国,一路北路向青衿抵御淳苗,一路西北向上臻增援,一路东南向文茵抵御烨、弘联军。那时候他心里想,如果他真的有天命,就要他到北面去。
青衿最危急,离上臻最近。出征那天他的神色有些沉重。都以为他是怕了,其实那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喜悦矫枉过正。
瑞王的帮助也没能改变兰沁要太子出征的决定。不过兰纪非常意气风发,他认为他母亲是妇人之见,这正是他扬名立威的最好机会。
向兰经道:“二弟,此战凯旋以后,我和三弟可要和你平起平坐了。”因为领兵,兰绅也被封为成王。
兰纪的话要他想起当年在淳苗的时候,那一次的九死一生要他得到宁王的封号,这一次的九死一生,他相信他会得到更大的收获。
兰经的副将军为谢皇后同宗。兰经对他的印象,略有将才,逡巡怯懦,可守静不堪大战。谢家是世家大族,谢国舅从未把兰经这个低贱的皇子放在眼里。人都知道二皇子是淡泊之人,整日只是读书习字,不与人交际,也从不留心朝政大事。谢国舅和兰经相处几天,也觉得传言非虚,宁王只是个淡泊王爷,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刚到青衿的时候他叫人请兰经议事,兰经翻着一本《南华经》道:“我不谙军务,将军裁夺吧。”
从此以后谢国舅就再也没有叫过兰经。敌方的几次进攻,谢国舅都坚壁不出,城外的粮食被敌军抢尽,城中已经开始断粮。谢国舅认为城中一万人不足以应敌,而今有两条路最为可行,可以向西北路借兵,也可以移军到回惜。敌军多次挑衅侮辱,军中早已群情激愤,上满弦的弓立等一战。
起初谢国舅的姿态只是引起军中的不满,并没有兵变的趋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军营中开始有流言,谢将军根本不希望这一仗能打赢。因为他是太子的舅舅,太子打算靠此战立威。宁王当年有入狄之功,此战他们若是赢了宁王声望会更好。所以无论如何谢将军绝不会打赢。
一旦兵败,谢将军是国舅,绝不会被惩处,可他们恐怕要远离家园,去苦寒之地戍边。
这股流言越传越真,军营里笼罩在恐慌绝望的氛围里。不久以后,谢国舅下令移军,青衿很快被淳苗占领。在回惜驻军不久,谢国舅被副将庞虎裘所杀。庞拿出朝廷的诏书,里面听信谢国舅把战败的原因归咎庞虎裘,不久之后庞要当替罪羊被杀,而北路军也要去长城戍边。
大军愤慨之余,又不知所措。庞虎裘讲而今杀掉国舅,北路军无路可走,只剩归降淳苗这一条绝路。
军士们愤恨道:“死可,归顺狄人,背弃母国,宁死不可!”
庞无奈道:“而今只有一死以谢国恩了!”
这时候有人道:“宁王乃大军主帅,请宁王主持大局。”
大军突然感到有了希望,很快又绝望,宁王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又能有什么用。
宁王从大帐出来,虽还是道袍纶巾,却有一种望而生畏的威严。
“孤乃中军主帅,谢爵贻误战机,怯敌不战,又欺瞒圣上,陷害忠良。孤即刻写好奏本,向圣上禀名实情。而今淳苗犯我国境,望诸君同我勠力同心,收回失地,以表忠心。我今日起誓誓同诸君同生共死。若是圣上不肯开恩,我绝不独活。”说完就歃血盟誓。
这辈子好多的高光时刻,这一件并不算太耀眼,可是最清晰难忘。多少年过去仍旧历历在目。想起杀掉谢爵之前的准备,孤灯下亲手模仿诏书和谢爵的笔记,是那样的惊心动魄,那样的兴奋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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