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合和海林的运作风格完全不同，这是云漓的第一反应。
她是搞设计的，能透过公司的建筑硬装，辨明公司高层的管理意图。
比起扁平化设计、鼓励创意和人文关怀的海林，叙合很明显截然相反。
外立面是几何形状和大面积玻璃，充满冰冷理性的现代感。照明和门禁大量采用智能技术，体现出效率的至高无上。
连左喻那么不羁的性格，都迫于空气中无形的威压，将仪态收敛了几分。
路过会议室，江辰脚步未停，直接将三人带入总裁办公室：“请在这里稍等，我叫段总过来。”
江辰离开后，秘书过来倒茶。徐海歆绷紧的脊背这才放松下来。
“叙合的气场真是不一般啊，跟那些小作坊完全不一样。”
云漓没接话，她还在气徐海歆没跟她说清楚的事。
“前夫？姓段？”左喻忽然想起什么，问云漓，“上次送你去医院那个？”
云漓震惊于他的记性如此好，她对这事不想多提，只点了一下头。
“你前夫是海林的投资人？”左喻琢磨着，声音渐低，有点无奈，“希望别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你说段清叙啊？”反倒是徐海歆笑着说，“他跟这词可半点都不沾边。”
云漓捧着茶杯，蔫蔫地没接话。
其实刚才路过叙合的会议室，她看到段清叙坐在主位，一张脸不苟言笑，冷得像冰，甚至令人有些许畏惧。
最近总和他笑闹，云漓差点忘了，其实那才是段清叙真正的样子，冷漠疏离之至，是她平生少见。
不知是原因还是结果，总之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没有朋友，也没有亲厚的家人。
顶楼的另一边，趁门内话音刚落，江辰敲了两下会议室的门。
一个副总神色不愉，待透过玻璃门看清江辰的脸，才稍稍松弛了眉头，客气道：“江总助，我们还在说事。”
“海林的徐总到了，在您办公室等。”江辰看向段清叙。
段清叙瞥了眼手表，嗓音无波无澜：“他们来早了，先等着。”
“海林的设计部总监也来了。”
江辰垂着眼，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今天不堵车，早了整整十五分钟呀。”
徐海歆仰起头，看着墙上那枚跟主人一样有腔调的黑色挂钟，语气揶揄：“不知道日理万机的段总什么时候才来见我们。”
云漓还是不接话，低着头温习一会儿要介绍的材料。
徐海歆笑盈盈追到她身边，小声说：“托你的福，我之前来都是在楼下大堂等的，这回才见到段总办公室长什么样。”
云漓睨她：“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格外兴奋？”
徐海歆不是个爱吃瓜爱八卦的人，心里更多装着公司大事。今天话这么多，有点奇怪。
“有吗？我可能是咖啡喝多了吧。”徐海歆揉揉鼻子，却悄悄暗叹，不愧是认识这么久的合作伙伴兼老同学，云漓的眼力很毒辣。
其实，海林最近面临棘手的经营危机。
评测平台上莫名出现了大批差评，遣词造句十分专业，很能拿捏人心，一看就是花大价钱请写手写的。
这两天，公关部不眠不休，举报了好几拨不实评价。
但平台筛查处理需要等待期，对方又趁虚而入，几家分布在海林酒店附近的连锁奢华酒店大搞优惠活动，分流客户。
偏偏这是他们第三家酒店刚投入建造的关键节骨眼，资金链是最脆弱的。
他们既没有能力给出大额优惠，也无法进行大规模的营销反击。
熙文不愧是酒店业十多年的常青树，这一波攻势又准又狠，颇具针对性。
徐海歆其实挺意外，海林这样的小虾米，曾几何时，也成了让熙文忌惮的大鱼。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冷质的皮革碾过洁净的瓷砖，有种有条不紊的节奏感。
云漓跟其他两人站起来，正看到男人推门而入。
玻璃门影子透明，落在他肩上，一片清蓝的光。
那副矜冷的好皮囊，此刻疏远到极致，领带袖口都锋利得一丝不苟，看云漓的目光，也像在看陌生人。
“三位请坐。”
段清叙露出个极淡的礼节性微笑，回首示意江辰把门带上。
徐海歆看向墙上的挂钟。
这场会面，提前了十二分钟。
-
云漓从没想过，工作状态的段清叙会这么让人敬而远之。
他倒也没有怎么摆架子，也没有在语气和动作上下功夫。但那犀利的眼力，清晰至一针见血的逻辑，寥寥数语就能把任何想耍花招的人逼入死角。
今天见了四个投资人，数他最难应付。
云漓后背发虚，幸好她是带着真东西来的。
汇报完设计亮点，段清叙略一沉吟，并不被带偏重点。
“设计再好，预算是否合理？别忘了，投资人关注的是最终回报率。”
“关于预算分配的合理性，我们有清晰的数据支持。”云漓平静道。
“大堂区域虽然用的是顶级材料，但非核心区域都采用性价比更高的本地材料。最终预算已压缩至行业均值以下。”
左喻补充：“同时，高标准的设计能让项目溢价15%以上，这是我们相比竞品酒店的直接竞争优势。”
闻言，段清叙瞥了他一眼。目光从他张扬跳脱的西装颜色，跳到领口处的黑金色丝巾。
他收回视线，愈发冷淡几分。
深灰大理石桌面映着冷光，气氛中弥漫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感。
云漓翻开一张手绘的鸟瞰图，图上的线条简洁优美，勾勒出隐秘山坳和无垠大海。
段清叙看了几眼，眸底掠过一抹很淡的赞赏之意。
他没像之前的几个投资人一样，质疑选址过偏的问题。
段清叙：“好选址确实是稀缺资源，但稀缺性也需要被转化为可持续的吸引力。”
“我需要具体数据，特别是前五年的运营收益预测，以及针对淡季的应对策略。”
徐海歆迅速道：“这份预测，我们会在两周内出一份详细报告交给您。”
汇报时间其实不长，大概不到四十分钟。但压迫感实在太强，云漓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仿佛回到大学毕业答辩的时候，她被座首的院长一通猛问，哪怕最终高分通过，后背还是一身冷汗。
办公室里的段清叙可真让人陌生。
哪怕是以前，对她最冷淡的时候，也远比现在这个样子温和。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后，男人松了松袖口，总算给出最终答复。
“这份汇报比我预期的好。”他淡声，“希望最终落地的效果不会让我失望。”
-
离开叙合，徐海歆高兴地说要请他们吃饭，三人在叙合对面挑了家粤菜馆。
这会儿左喻颜值的杀伤力体现出来了。等菜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有三个女生过来要联系方式。
最后徐海歆忍无可忍：“我们还是去包厢吧。”
这顿饭吃得并不热闹。云漓平常也是平易近人的性格，今天却淡淡的，似乎心情不大好。
左喻就更不用提了，大爷脾气，能动手的事情就不动嘴。
徐海歆一个人企图把天聊热，结果其他两个全是技术入股，愣是没人给老板的笑话多捧捧场。
等吃得差不多了，云漓才放下筷子，冷不丁问她：“今天这戏，你看的还高兴吗？”
徐海歆有点心虚，面上分毫不露：“什么戏呀？”
“他根本不知道我今天过来。”云漓说，“本来安排的是别人，你临时决定带我来，是不是？”
徐海歆悄悄叹口气。
这事确实做得不地道。但最近海林实在太难，如果不是这么难，她也不会刻意把云漓带来。
徐海歆就是想观察一下，段清叙现在对云漓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从而推测，海林有没有可能，获得叙合更大的支持。
至于这场见面会对他们两人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这不是她的优先考虑事项。
见徐海歆不说话了，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云漓也没法再说什么。
在其位谋其责，徐海歆最看重的是整个海林的利益和存亡，耍点手段也是在所难免。
“……下次别这样了。”
最后，云漓只是轻声道：“你今天也看见了，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徐海歆点点头，小声道了歉。
的确，汇报时两边都公事公办，她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可等到徐海歆中途离场去打电话，左喻一边吃着豆花，一边忽然没头没脑地反问了一句。
“真的不是吗？”
云漓一怔：“什么？”
左喻没看她，自顾自又舀一勺，随口道：“公私不分的人。”
明知徐海歆不在，云漓还是下意识竖起手指：“嘘！小声点。”
左喻就顺从地压低了音量，话音依然没停：“我看到了。他让人给你送的创可贴。”
那是他们刚离开叙合的时候。徐海歆走在前面，没发现身后有人跟上来。
但左喻认出来了，是总裁办那个给他们倒茶的秘书，小步跑过来，把什么东西塞给了云漓。
餐桌下，云漓悄悄收了收腿，被高跟鞋包裹的双脚，往后缩了缩。
左喻认错了，尽管包装有点像，但那个不是创可贴，是磨脚贴。
“你们两个，还挺有意思。”
左喻似发现了什么，饶有兴味地说，顿了顿又道：“也别太放在心上。反正今天不止是你，我也是老板的棋子。”
云漓看他一眼，跟这个人说话不用拐弯抹角，她就直言不讳了：“你应该是花瓶吧。”
左喻扯唇，坦荡承认：“是花瓶，也是棋子。”
今天段清叙看他的目光，极锐极冷，比送云漓去医院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吃过饭，徐海歆象征性地说要开车送送他俩。他俩也象征性地推拒了两个来回。
而后各自道别，徐海歆一轰油门，朝她金屋藏娇的男大进发。
“你今天上班开车了吗？”云漓问左喻，“我们打个车回海林？”
“开……没开。”左喻不知看到什么，刚才还一副要护送她的样子，这会儿忽然改了口，指了指街道另一边的方向，“我从这儿走，明天见。”
说完也不等云漓反应，就径自离开了。
云漓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一回头，忽然明白过来。
淡金的街灯将道路映照得一片明亮，段清叙一身暗色西装，正站在灯下。身后来来往往，是南沪的不息川流。
他明明下午还一副修罗面孔，这会儿倒恢复了她熟悉的那副模样，眉目倦淡，唇畔笑意若有似无，让人觉得温和。
“要回去了吗？”他抬步朝云漓走来，“我送你。”
“晚上好啊段总。”云漓皮笑肉不笑地说，“很抱歉，我们公司业务不精，您要的报告还没整理出来。”
他脚步稍顿，掀眸：“我今天太凶了？”
漓漓：哼，你还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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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汇报·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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