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漓在学生街徘徊了好久,总算找到这家名为“云樽Club”的酒吧,它家的霓虹招牌跟块小黑板似的放在店门前,一不留神就错过了。
往店里更深处走,她一眼就看见段清叙。男人皮囊惹眼,窝在光线昏暗的靠窗角落里。
他一直喜欢坐靠窗,从中学开始就是如此。
但是,为什么他桌旁围着一堆学生?
“我们几个是复交管理系的大四学生,一直对贵司非常向往……这是我们的简历。”
断断续续的话音飘过来。
名校学子的执行力都这么强吗!抓到一个老板就敢冲上去刷存在感。
云漓震惊了。
段清叙这么出名?
“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
看到她走近,男人一句话清了场。
那叠简历倒是仍留在桌子上。
云漓这才走过去坐下,有些忍俊不禁:“怎么开起招聘会来了?”
“……有个学生前两天正好去叙合面试,认出了我。”段清叙捏了捏鼻梁,“又叫了他舍友和同学过来。”
云漓摇摇头:“现在找工作就是挺难的,不怪他们见缝插针。”
段清叙垂了垂眸,算是认同:“这些简历我会转交人事。”
“我还以为你喝醉了呢。”原来没有,还挺清楚的。
云漓松了口气,也打开点单小程序,随便点了杯菠萝味的特调。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原来段清叙已经喝了好几杯鸡尾酒,有伏特加底的,还有威士忌、金酒底。
混酒还是很容易醉的,加上心情不好,身体就会对酒精更敏感。
“……你还清醒吗?想不想睡觉,想不想吐?”
云漓这时又不确定了。
段清叙不回答,安静地用吸管搅了搅杯底的薄荷叶,看着挺正常。
但没喝醉的段清叙,怎么会做这种有点无聊的小动作。
云漓低低叹了声气,把他面前的酒拿过来:“别喝啦,我陪你说说话吧。”
可最后气氛还是沉闷着。也许就是因为太多的话说不出来,所以才喝酒。
“……复交的教研主任上午联系我,希望我提供一些爷爷的手稿和书单。”
良久,段清叙说起正事。
“他们想办一个怀念段老师的专题讲座,也借此机会,勉励今年新入学的建筑系新生。”
“挺有意义的,他们反应还挺快。”云漓点点头,又问,“大概什么时间?如果是周末的话,我也想去旁听一下。”
段清叙看她一阵,忽然问:“你想上台吗?”
“什么上台?”云漓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爷爷的那些书,我看不太懂。”他自嘲地笑了下,轻声道,“你能不能作为嘉宾,讲一讲他的事?”
“让那些学生知道,除了老师和学者,他也是一位和善的老人。”
-
从酒吧出来,学生街一片热闹景象。
云漓对这地方非常陌生,但段清叙熟门熟路,他走到一家港式奶茶店门口,回头问:“你吃不吃鸡蛋仔?”
云漓犹豫片刻,她有点怕蛋腥味,但还是点头同意:“吃一点。”
他们在店门口的小桌坐下。秋风有点凉,但他递过来的鸡蛋仔热腾腾的,纸袋里一层水汽。
云漓小口小口地吃着,边吃边望着不远处的校门发怔。她这模样显得年纪很小。
段清叙忍不住扯了扯唇,心里好像也没那么沉重了:“想什么呢?”
“想我上大学的时候。”云漓还是望着那一片,想到什么说什么,“南方和北方真是太不一样了。京阑这个季节,早没有绿色的树了。”
她又收回视线,望了望旁边灯火辉煌的商场,叹道:“也没有这么密集的商铺,没有十米一个的咖啡店。”
“我刚去的时候,好不习惯。”
“……我也是。”段清叙轻声道,“花了很久才熟悉。”
“但也有很开心的事。比如说我在那边,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雪。”
云漓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很夸张的厚度,眼睛亮晶晶的。
“那年的雪真的好大,踩起来咯吱咯吱响,都碰不到底。我跟周荟激动死了,在操场上打雪仗,堆雪人,躺成个大字玩雪天使。另外两个舍友都是本地人,跟看傻子似的看着我们。”
段清叙忍不住笑出声,声音低低的,清沉而温和。
“你也笑话我。”云漓控诉地看他,“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许笑了。”
他就没有再出声,但唇畔的弧度还是压不下去,且有越来越弯的趋势。忍笑得很难过的样子。
云漓没办法,只能转过去不理他。
其实关于初雪的大学故事,还有另一个。但云漓不会把这个也讲给他听。
鹅毛大雪对南方人来说太新鲜了,那一年,她和周荟打完雪仗,扭脸就约好第二天去故宫参观。
但周荟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上了当时她喜欢的人。就是一直和她暧昧的那个男生,他们三个人一起坐公交车。
雪里的故宫很美,云漓站在雪地上,看到周荟笑得那么开心。
她自愿帮那两个人拍照,看着他们戴着毛乎乎手套的两只手,叠在一起,又触电般弹开。
红色的檐瓦落雪,古树静穆,乌黑枝条遒劲有力,似墨笔写意。
庄肃了千百年的古建筑群,在雪里焕发出不同的韵味。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中式浪漫。
就是在那个瞬间,她忽然好想念段清叙。
猫咪跳上红砖黛瓦,呼出的白气化为云烟。
好希望他能像奇迹一样,出现在下一个转角,肩头覆雪,朝她走来。
现在想来有点青稚,可那个时候,云漓也就是刚刚成年的年纪。
她站在雪地里,拿出手机,想问问段清叙在干什么,有没有看过故宫的雪。
话到唇边又放弃。
那时候,他们俩已经两年多不怎么联系了。
鸡蛋仔最中间的部分最烫。云漓没留心,一口咬下去,烫得渗出半颗眼泪。
就在这时,段清叙抬起手,气息薄淡,沾着一点体温生发的热意,将她笼罩。
“小心点。”
他用纸巾替她轻轻擦了擦眼尾的位置,然后把鸡蛋仔拿过去,耐心地吹凉。
云漓的思绪回到现实,怔忡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那时有多遥不可及,现在就有多靠近。
“发什么呆?”他温声问,“好吃吗?”
“有点腥,”云漓老实承认,“而且太甜了。”
“那不吃了。”段清叙说着,却自己低下头,对着她刚吃了一半的鸡蛋仔,咬了一口。
云漓呼吸一窒。那片软绵绵的糕点上,明明还留着她的齿印。
可段清叙咬得太自然,仿佛呼吸喝水一样顺理成章。
“怎么,后悔了?”见她一脸意外,男人轻轻笑着说,“来不及了,我已经咬过了。”
热意后知后觉漫上脸颊。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云漓一贯性格温静,脸皮薄,又没经验,心跳突突撞个不停,下意识就想逃避这个场面。
但她克制住了逃离的冲动,也没有转过头。
“……不公平。”
她声如蚊讷提出抗议。
云漓最近也在反省自己。她自认不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但她的勇气好像大多用在了别的地方,事业上、交友上,唯独没用在感情上。
也许这是有原因的。比如说,她单方面的暗恋持续了太久。比如说,那纸婚前协议耗光了她的所有希冀。
但她不想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云漓有点磕绊,但一本正经地提出反对:“为什么我咬过的你就可以吃,你咬过的我就不能吃?”
说着,她起身越过半张桌面,一把抓住他手腕。
然后就着段清叙的手,在他刚才咬过的地方,也咬下去一口。
段清叙怔忡看她。
这副勇敢又认真的样子,似乎不太像她。可骨子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倔强,又太像她。
她也在渐渐改变,不逃避尴尬,不怕丢脸。
他忽然想起一件旧事。
“你刚到京阑的那年,冬天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他说,“我一度很担心你。”
云漓咽下口中的东西,好奇问:“担心我什么?”
段清叙:“天气太冷,我怕你感冒。”
云漓怔了怔,感动只有一瞬,她随即有点生气地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顿了顿,又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段清叙看她一阵,忽然问:“没有人给你送药吗?”
云漓一时有些迷茫,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
但被他这么一提,回忆里的雾气忽然散去,她想起本已忘记的往事。
从故宫回来那天,她和周荟都冻感冒了,怕传染舍友,两个病号都戴着口罩,咳嗽声此起彼伏。
从家里带的药只剩最后一片,医务室又远在校区的另一头,让两个病号骑车过去实在太难为人。
外卖进不了学校,她们就在电商平台买了药,要等两天才能到。
就在躺床上恢复元气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进了她们宿舍,是计算机学院的大三学姐,跟云漓一个支教社团。
学姐拿着一个小药箱,里面退烧药糖浆和感冒灵一应俱全,放在云漓的桌子上。
“有人托我给你带的。”学姐说。
云漓大喜过望,撩开窗帘探出头:“谢谢学姐!”嗓音还哑着,有浓浓的鼻音。
学姐怔了下:“你真感冒了啊?还挺巧,正好能用上。”
临走前又对她说:“小学妹,早日康复,支教课件晚点再做,不着急的。”
云漓跟周荟把药分了,很快恢复了健康。后来她有点精神下地,立刻去问学姐东西是谁送的。
学姐一脸暧昧地逗她:“是一个超帅的学长哦。”
云漓一听,表情就严肃下来,认真地抿了抿唇:“学姐,我把钱转给你,你帮我还给他吧。”
“这么绝情?”学姐很意外,“你都不问问是谁吗?”
云漓摇摇头。
在她看来,这个学长肯定是社团的人,或者来自清大的其他学院。
总之……不可能是她希望的那个。
“其实她男朋友正好是我舍友,经常两个学校来回跑,我就托她帮了个忙。”段清叙说。
“而且你给我转多了,一点药而已,不值三百块。”
云漓时隔多年才终于得知内情,整个人简直有点崩溃。
“你为什么宁愿绕这么大的圈子,都不主动跟我说一声?”
段清叙低声笑了下,过了阵才道:“……太久没见了,总觉得有点唐突。”
“你真的太闷了!”云漓控诉,“冰块脸,闷葫芦!一句话就能说开的事情,干嘛要一直拖着不说!”
“嗯。”他轻声附和,“你说得对,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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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云樽·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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