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来娣说，她姐姐远没有她幸运。在本该读高三的年纪就辍学嫁人，十八岁就有了第一个女儿，紧接着，二十岁、二十二岁，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儿。
“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幸运的，跟妈妈、姐姐相比，但我不希望她们以后数十年也依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姜来娣如是说，语气无悲无喜，是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这会儿程知看着小院里盛气凌人的男人，和低眉顺眼的女人，不由想起在候机厅女孩对自己说的这些话。
她上前一步，挡在姜来娣身前：“你的女儿，可以去任何地方，她有主持她自己的自由和权力。”
“你是哪位？轮得着你来我家当家…”在外人面前，男人声音心虚地低下来。
“您还真是健忘，不出几个月就忘了我们在派出所门口见过。”程知面上现不出好脸色。
男人显然不想在外人面前吵起来，只自顾自走到一边抽起烟来。
“建国多少年了，还能遇上活化石。”夏遐也没打算放过男人，音量提高三度，“您这大清遗老的寿命还真够长的。”
男人走近几步，没好气道：“你们这群小姑娘别没完了，我教训自己家的婆娘丫头用你们在这阴阳怪气。”
“不只小姑娘。”陆随慢条斯理地接话，“我也想骂你几句，但又觉得骂您都脏了自己的嘴。”
一场风波随着男人因为理亏自行离开而中止。
姜来娣拖着行李箱进家跟妈妈说话，师令宜去附近采风，夏遐被村口几个追逐的小孩围住，好奇地看她的吉他。
程知则跟陆随到附近的苍蝇馆相对坐着吃了碗馄饨，看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来。
山里的夜晚，黑暗来得更纯粹。
星星也显得更亮。
程知仰头看天，“这里也有很多星星，但就像很多个女孩，蒙了尘不再发光。”
“但以后会更好的。”陆随一眼勘破她心里想的，出声柔声安慰。
晚风中传来夏遐教孩子们唱歌的声音。
冬风以后，春风总会来的。
像未来一样如约而至。
之后几天，程知他们陪姜来娣和她姐姐姜迎娣改名。
她们不再是承担莫须有的“迎接”“招徕”一个弟弟的客体，而只是自己的主人。
师令宜也给姜迎娣推荐打离婚官司的律师。
是她小姨，一位曾经陷入一段失败婚姻幸而及时止损的女性。
之后夏遐决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教这儿的孩子唱歌。她说，她想告诉他们，离这里遥远的远方，翻山越岭之外的地方，有不一样的东西。
程知则打算直接回家，她问陆随有什么打算。
这段时日关注点一直在姜家姐妹俩身上，她这会后知后觉陆随这几天好像一直过于沉默。
“你过年要出国吗？”
“不着急，先陪姐姐回家。”
于是，这次回老家是跟陆随一起。
回家。
人在很多时候都会莫名升腾起“回家”两个字。
因为“家”，是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
他们这次选择坐很长的火车，看窗外从白天到夜晚。
就像《爱在》里主角相遇的情景，他们像第一次认识一样说些闲话，说没对彼此讲过的童年旧事。
程知说起家里院子里有颗枣树，外婆每年会做醉枣，甜的很。
“有姐姐甜吗？”陆随将她抱在怀里，下一秒自问自答道，“我觉得没有。”
……
列车最终抵达小镇，程知带她的爱人回家。
家人没有过多盘问，他们对程知的要求从来只一点，在不伤害别人妨害社会的前提下开心就很好。
程知记得小时候学到“期望”这个词，她回家问爸妈，对她有什么期望。
“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们想的只有——只要小宝健康的出生就很好了。”父亲眼里闪烁着光亮，母亲则抬手抚她耳边的碎发，“后来你出生了，长大了，我们也一直记得，最最开始，一切都是很简单的，没有多余要求的。”
爸妈说的这些话，程知一直都记得。
她庆幸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必残忍地被拿去跟能写出更标准答案的“别人家孩子”进行比较。
除夕夜，小院里烟火升空，照彻去岁与来年。
程知跟陆随在窗前并肩抬头仰望天际的火花，她开口问身边人：“你不跟你爸妈，还有…哥哥说句新年快乐的吗？”
“我只想到，不想隔着时差跟你说新年快乐，其他相比都没那么重要。”陆随抬手摩挲在她发顶，“爱就会贪心，姐姐。”
烟火升空，照彻人间，人世间的年复一年大都相似，无外乎日复一日的三餐饮食，一饮一啄。
“爱还是…突然想跟你亲一下。”陆随忽而在她侧脸偷袭。
“只是一下吗？”
“既然姐姐这样问了，那当然不止。”
周遭鞭炮声更响，如雨落下的吻结束后，程知低头看震动的手机。
赫然可见——未接来电：陆衍。
陆随凑近看，再看到这个名字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跟你打电话干嘛？”
程知对他的醋意觉得好笑：“你回一个就知道了，顺便跟你哥说句新年快乐。”
陆随接过手机，直接点了视频通话。
对面很快接通。
“小知，新年快乐。”陆衍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唤程知名字。
陆随凑近镜头：“叫谁呢？叫我女朋友这么亲密，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重音咬在女朋友三个字，像护食的小兽。
“乱说什么呢…”程知他给一记肘击。
陆衍静静看着二人的亲昵，而后将祝福语转向陆随：“阿随，你也新年快乐，爸妈去加拿大那边朋友家了，大概下周回来，你什么时候过来。”
“过两天。”陆随说着，没什么跟他多言的兴致，“你还有事吗，没事挂了，别耽误我女朋友亲我。”
话里是**裸的炫耀意味。
“谁要亲你了，想得倒美…”
“没有吗？真的没有吗？”
“没有，这是我家，你收敛一点。”程知故意板起脸，转身进了卫生间。
“哦，那好吧。”陆随回身倒在床上，钻进被窝里。
简直听话得不像是他。
程知洗漱之后，看到闭着眼睛的他在被窝里装睡。
“睡着了吗？哥哥。”她俯身，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装睡的人可没有新年礼物。”
话音未落，程知就被卷进温暖的桎梏里。
窗外新一轮烟花腾空而起，将交叠的身影投在绘着岁寒三友的窗纸上。
陆随的吻落在她眼睫。
却被程知反客为主。
她开口：“这是新年礼物吗，宝贝。”
“喜欢吗？”
“喜欢。”陆随额头抵住她的，“但还不够。”
“姐姐知道的，小孩最贪心了。”
“是吗？那就，新一年，多请你吃饭。”程知钻进陆随怀里，“这是小孩最喜欢的，对吧。”
“不对。”陆随同她咬耳朵，话讲出口，程知暗想，他的声音仿佛在给自己下蛊，“小孩变得更贪心了，连吃带拿才是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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