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宝钗回了贾府,便一门心思扑在了薛氏布庄上。
薛姨妈问起去五贝勒府上打听薛蟠的事,她也只是含糊的混过去了,只说事关怡亲王府,五贝勒不便插手。
而她也以薛蟠的事打掩护,趁机去了薛氏布庄巡察,如愿接手了吴雨晴私下里派过去的人。
然而事情并不像宝钗想的那样顺利,若只是例行检查账簿,那掌柜的应付一番便过去了,可薛氏布庄京城分号的王掌柜发现,自家姑娘似乎并不满足于查账,甚至还想插手店里的经营。
王掌柜在京城扎根多年,早已把薛氏布庄视为囊中之物,哪怕是去世的薛老爷的人想动,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只是一个不曾出阁的姑娘。
在他发现宝钗似乎察觉出布庄某些面料的进价有些高时,王掌柜便出手了。
这日,在宝钗刚进店门时,王掌柜便一脸郑重的请她到了内室,搞得宝钗有些莫名其妙。
“姑娘,这些日子,咱们家蓝色棉布的销量一直不太好,听说京城其他几家布庄都找到了低价的供货渠道,您看,是否要降价清一清库存,我再联系其他布庄,打听一下他们的供货商?”
宝钗听后,露出一脸惊奇,这王掌柜平日说话总是打哈哈,今日怎么直奔主题,倒像是催着她换供货商。
“其他布庄的蓝色棉布,买回来可曾对比过咱们家的,质量上有什么区别?”
宝钗略一沉思,冷静问道。
“并无太大区别,听说是刘记布庄从松阳研制出了一种新织法,所以价格格外低,这其他几家布庄都换了供货商,姑娘,咱们还是快些派人联络吧。”
见王掌柜再三催促,宝钗反而觉得事有蹊跷,这几日她连续来店里,想来王掌柜对她插手店里的事已有几分顾虑和不满,此时突然发生了件需要她点头裁决的事,还是慎重为妙。
薛氏布庄的供货商虽然大部分都是金陵的商人,但也有几家是京城本地的,这几天查账时她才发现,在京城采买的材料价格格外的高,还好五福晋借了她人手,果然发现,那商人正是王掌柜夫人的外甥。
原本她以为,王掌柜是个聪明人,自己只要轻点此事,他必能有所收敛。可今日这番情况,似乎他另有计划。
蓝色棉布是布庄销量最大的单品,多为平民百姓所用,虽然价格比其他颜色艳丽的布匹便宜,但耐不住量大,而这蓝色棉布也一直用的是金陵一家老字号的棉线,合作了薛氏布庄大清境内的所有店铺,若是此时单单京城分号换了供货商,传回金陵,本家的人又会引起一番非议。
这松阳的布匹是个什么情况还未知,即便是派人打探,也该是把消息先传回本家,毕竟薛氏布庄的总店还在金陵,这王掌柜如此仓促的想换供货商,到底安的什么心呢?
宝钗并未同意王掌柜的请求,只说她要回去考虑此事,同时,她也立刻派了人去打听其他布庄的消息。
王掌柜回家后,他的外甥孙大树正带着厚礼在家中做客,见他回来,孙大树立刻笑脸相迎。
“姨夫,您可算是回来了,您瞧瞧,这是天香居新上的酱香酒,据说是五十年的老酒,您快尝尝。”
王掌柜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喜欢喝两杯,原本这几日在店里就连连受宝钗的气,再加上今日的事又没成,心中更是火气难消,眼见外甥送了好酒,倒也消散了几分怒意。
“你有心了,不过今日的事,还是没成。”
王掌柜叹了一口气,这松阳县传来的新织法价格虽然低廉,可要求也极高,不但要求最低进货量,甚至还要每年按销售额的比例进行返利,京城有几家小布庄,其实是合伙吃下的这块技术。
薛氏布庄虽然是皇商,可单是京城一家,肯定也吃不下这个新技术,除非是联合金陵的店一起,可这样一来,就势必会牵扯上金陵的原供货商,不管这事成与不成,只要宝钗提出来了,并且消息传到了金陵去,此事便一定会有影响。
这消息他上个月便得知了,可他才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去得罪那些金陵的老供货商,对他这个京城掌柜一点好处都没有。
而今突然来了个宝钗,还想管事,那正好让她去出面,也省的她老盯着京城的这些小供货商。
“姨夫,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大掌柜的,愿不愿意试了。”
孙大树一脸奸笑,低声附耳向王掌柜说了几句话。
王掌柜听后,脸色变了又变,迟疑道:“此事有几分不妥,万一东家因此迁怒于我,我也不好交代啊。”
“姨夫,你就放心吧,只是做做戏,又不会闹出人命。”
看到孙大树如此打包票,王掌柜索性心一横,只要能保住自己在布庄的大权,哪怕损一点名声,又能怎么样呢?
宝钗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了话,这些日子京城的几家布庄确实把蓝色棉布的价格降下来了,也的确是用了松阳的新技术,只不过松阳的这家布庄用的技术,是每年都要分成的。
吴雨晴派给宝钗的人当中,其中有一位正是在珍味轩做过账房的,也在吴雨晴的系统培训下,学过一些“现代化”的盈利分析,而在他的核算下,如果薛氏所有的布庄都能跟这家松阳的商人合作,薛氏布庄的利润确实会比现在高。
宝钗很是心动,只不过薛氏布庄的摊子铺的太大了,若是想完全换掉供货商,在布庄掌权,还是要再费一番心思。王掌柜恐怕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把自己推出来,成为那些合作多年的老供货商们的众矢之的。
只不过,宝钗没有想到,王掌柜会如此的急不可耐,甚至不惜以牺牲布庄的名誉为代价。
这一日,她的马车刚到店门口,便看见布庄门口挤满了人,周围的人群还在指指点点。
“你们这薛氏布庄,逼死人了!”
“卖的这么贵,黑心商人!”
“听说还是皇商呢,小点声,人家背后有人,万一被官兵听到了,要把你抓走的!”
宝钗在马车上,暗道不好,吩咐车夫从后门绕过去。
才下了车,便看见王掌柜在内室急的团团转,外头喧闹的人群也放纵不管,宝钗立刻拉下了连,怒道:“发生何事了,怎么外头乱成这个样子!”
“姑娘,出大事了,咱们前几日卖到城西巷子的一家人,他家的女人上吊了!听说是她男人嫌女人买贵了布,打骂了她一顿,这女人气不过,去了其他店里一看真是如此,回家竟然受了刺激,觉得自己孩子吃不饱饭被饿死是因为平日里花多了钱,竟然一气之下上吊了!现如今他家男人闹到店里了,要咱们给个说法呢!”
宝钗听后,只觉得一阵冷意袭来,这事按理说跟他们没关系,可一旦闹出了人命,那薛氏布庄的名声便毁了,更架不住这种来闹事的无赖。
只是,这王掌柜怎么出了事不去解决,反而在这后头躲着,任由外头的人嚼舌根。
宝钗更是气恼,她悄悄吩咐随行的丫头拿着名帖去找五福晋,告知此事先请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把人群驱散。
随后,她便对一旁的王掌柜厉声道:“随我出来!”
宝钗和王掌柜走到店门口,众人已经把跪在店门中间哭的男子围了起来。
“你们个黑心商人,卖我娘子高价布,若不是你们,我家娘子根本不会走,娘子啊,我的娘子——”
男子跪在地上,哭声惨烈,让周围的人纷纷皱眉,对着薛氏布庄怒目谩骂。
“小兄弟,我们的棉布价格一直都是如此,若不然,我们赔偿你些银两,你好生将你家娘子安葬了吧。”
王掌柜开口道,没想到此话一说,更加引起了男子的怒骂:“呸,谁稀罕你的臭钱,你能赔我娘子的命吗!”
他一开口,围观的百姓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也太欺负人了,人家娘子的命岂能是用钱换来的!”
“这薛氏布庄真是欺负老百姓,以后再也不来他家买布了!”
事到如今,宝钗竟然愈发冷静,自王掌柜担任薛氏布庄京城分号的掌管,从未出过这么古怪的事,怎么偏偏在她来了之后,竟然出了个这样的事情,恐怕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吧。
她看向地上哭的昏天黑地的男子,轻声道:“小兄弟,不知道你家娘子是何时出的事情,人可曾安葬,这自杀突然,她是留了遗言对我家布庄有什么不满吗,若没有遗言,你可曾报官让官府查证过她的死因呢?”
“你什么意思!我岂会拿我家娘子的死来编排你们!”男子听到宝钗的话,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这冤有头债有主,若是你家娘子留了遗书,她自杀是因为我们薛氏布庄,那我们便认了,可这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来指控我们,谁知道是不是你在背后杀了你娘子,又反过头来讹我们!”
宝钗的一番话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连王掌柜都没想到,东家姑娘竟然说出了一番这么没脸皮的话。
“这这这,你这个女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杀我娘子,我娘子不识字,自然没有遗书,那天晚上我们因为布的事吵架,街坊邻里都听见了,你一问便知!”
“你们因为布的事吵架,不代表你娘子是因为此事自杀,你今日无凭无据便上门来闹,我念在你家新丧,也不再追究,不过我们薛氏布庄向来是仁义商家,断没有不明不白的事,此事我已报官,我们薛氏布庄是不是罪魁祸首,一查便知。”
宝钗冷冷的开口,在王掌柜听到她说“报官”二字时,眼神便止不住的跳了一下。
“姑娘,依我看,这人就是来讹钱的,赔点银子便是了,若是扯上官司,也不利咱们做生意。”
王掌柜是商人思维,不愿与当官的多打交道,在他的认知里,出了这种事便是认栽,他真没想到宝钗会报官。
可宝钗不同,暂且不说她如今有了五福晋做靠山,便是没有,此案也疑点颇多,她不能让薛氏布庄平白摊上污名,报官反而是最直观的选择。
“你们薛氏布庄是皇商,谁知道会不会官官相护!”那男子也是个精明的,眼见周围舆论似乎有了支持报官的意见,立刻火上浇油。
男子话音刚落,便有一阵马蹄声袭来,步军统领衙门的人迅速驱逐开了人群,只见为首的男子利索的下了马,大声道:
“本官竟然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布庄都能左右官府办案了,来人啊,把这薛氏布庄的人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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