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最后一批物资运往南方前线之后，整个火炮庄子的人们就久违地闲散了下来。幼清翻阅着手里的书籍，却是有些出神，三藩之战眼看就要落下帷幕，火炮庄子里之后除了少部分人员需要留下来维持火炮制造的运行，其他人都得另寻归宿。小宫女们大多是早早领了朝廷恩典能得重赏回家去的，小太监们内廷的顾问行公公也早就放下话来，日后安排进内务府前程不会差。可是自己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回家去吗？听起来不太可能，自己也不愿意再回闺阁之中走大家闺秀的旧路。那还是回到宫中？回到慈宁宫的小跨院里头去？刚入宫的时候每天能名正言顺地翻译书籍，幼清就已经十分满意，但是如今体会过了自己能参与到国家大事之中，甚至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改变历史进程，再回到紫禁城中。连在武英殿也只被允许踏足那一亩三寸地的狭窄小书房，实在是让人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主子。”正凝神思索着，栗果儿掀了帘子进来，面上还带着三份疑惑和好奇，“方才顾公公身边的人过来传话，说是三日之后，八月十六，庄子门口会有皇上派来的马车，请姑娘按时过去，说是有事相商。”说着还举了举怀里抱着的包袱，“顾公公还特意让奴婢转交给主子一套民间姑娘的衣裳，看起来倒像是皇上要微服私访请姑娘做伴呢！”
“皇上请我一起？”幼清蹙起了眉头，七夕之夜皇上就来得突兀，这才过中秋，马上宫里又要封后封妃，皇上还有这个闲情逸致过来寻自己一起出行？是皇上突然进入了青年叛逆期，每天多愁善感，想要找人谈天说地，还是……
八月十六，熹微的晨光中，桂影团团。幼清捏着昨天寄来的信中夹着的几枝桂花，微微蹙起了眉头，桂枝修长，桂花馥郁，又是皇上亲自寄来的情分。若是普通的朝廷官员恐怕早就为了帝王重用欣喜若狂，感激涕零了，但是幼清却直觉地对这份恩宠之后暗藏的圣意感到忌惮。
“好了！”栗果儿把最后一支珍珠步摇插在幼清发间，将西洋镜举在幼清面前，“主子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奴婢从前没有梳过民间姑娘的发式，今日也只不过照着顾公公一起送来的小册子上依葫芦画瓢。”
幼清凝视着镜面中少女的容颜，大清朝的完颜幼清和二十一世纪的颜幼清容貌上面几乎没有区别，现代的她早就听厌了旁人对自己容貌的赞美，甚至有些讨厌所谓“明明可以靠脸吃饭”这样模糊自己专业能力的评价。到了大清朝之后又是重新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开始过这一生，年纪小的时候旁人只会夸一句玉雪可爱，稍长大些又来了庄子上，带着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总是说大人英明，倒是很少有人敢评论幼清的容貌。
如今仔仔细细端详着，不得不承认，即使换了一个朝代，换了一种人生，自己的容貌依然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平庸。
“栗果儿，你……你觉得我好看吗？”
栗果儿笑了，打趣道：“姑娘之前总是捧着书钻研火药，如今总算也到了知道爱美的年纪了！”她也将眼神凝视着镜中的少女，鹅蛋脸温和秀气，桃花眼精致潋滟，眉不画而墨，唇不点而朱，一身雪肤即使在庄子里这样质朴自然地养着，也依旧凝华如玉，无论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好一位美人！更妙的是一双墨玉一般的，水润清亮的眸子，似喜含嗔，顾盼神飞，一下子让美丽的皮囊有了神韵，更加动人心魄。
“奴婢嘴笨，只知道主子很好看，是个漂亮极了的美人。别说是公子郎君了，就连奴婢看了也觉得心动呢！”
幼清轻叹一声，“原来是个美人……”看起来倒不像是开心的模样，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那在你看来，我和宫中的那些娘娘们比起来，又如何呢？”
栗果儿心头一跳，背后都隐隐冒出冷汗来，她不是个傻姑娘，从前看着宫中对幼清恩宠深重都掩盖在君臣相知之下，并不觉得如何。如今被人点破，骤然意识到皇上对幼清的态度，自从今年下雪的时候亲自来了一趟庄子之后，实在是桩桩件件都不一般！月月亲笔来信，回回赏赐丰厚就不说了，七夕和中秋都能策马半日亲自赶来庄子上和幼清讲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关系再好的君臣，也没有这样相处的！
“主子的意思是……皇上他……”栗果儿小脸都白了，结结巴巴起来：“那、那咱们怎么办呢？幼清，你自己愿不愿意呢？可是如果不愿意又怎么办？他……他是皇上，就算是完颜大人也不可能和圣旨对抗啊！除非……除非是去求太皇太后……”
幼清握住了着急忙慌的栗果儿的手，安抚道：“我也只是一个猜测，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真是如此……，无论如何日子也总是要过下去的。”看着幼清这么镇定，栗果儿也冷静了下来，“那……那要是真如主子所说，咱们要不要化个妆容，弄得丑一点，兴许皇上见了不喜欢就……”
幼清打断了栗果儿的天马行空，“我又不是第一次拜见皇上，我长成什么样，皇上还不清楚？可别乱想歪点子再弄出个欺君之罪出来！唉——之前宫里是不是赏赐了些上好的胭脂过来？找出来好好打扮打扮吧，如果真如我所想，也得用好我这张脸，好好谈下条件才是!”
胭脂是不知几百几千朵鲜花鞣制制作出来的精品，馥郁甜蜜，色泽如霞，幼清看着胭脂盖上精致的并蒂缠枝纹样，有些出神：这是大清朝，比男女天堑更加难以逾越的，是巍巍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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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参见皇上。”幼清才屈下膝盖，就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掀起车帘，紧接着身着玄色马蹄袖长衫的帝王亲自下车微微一使劲托起了幼清的胳膊肘。
“幼清何必如此多礼。”玄烨还是第一次对于出宫如此雀跃，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他才明白为什么话本里去会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总是没出息的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因为就连他自己，开口的时候都差一点儿咬着了舌头。
“快上车来吧。”玄烨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澎湃，眼神却忍不住停留在幼清身上，她今日穿着的马面裙上绣着玉兔衔桂枝的纹样，俏皮可爱，更适合十四五少女的年纪。只是微微进行了妆容的修饰，就动人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叫玄烨自己都有些后悔要带着这样美丽的心上人招摇过市，迎接一道道惊艳的目光。
幼清感受到康熙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身上的警报更是拉到了最大值：“皇上，您为什么一直看着臣，是臣脸上的妆容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玄烨收回了自己有些克制不住的目光，紧接着便撞入了幼清的眼眸中，那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里，此刻也像是秋风渐起之下的清潭，没有少女的羞涩，反倒冰凌凌泛着寒意与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警惕的审视。玄烨的像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顿时冷静下来，更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恐怕已经引起了幼清的怀疑。
她是个极聪慧机敏的姑娘，旁人梦寐已久的嫁入紫禁城，在幼清的眼里恐怕只是阻碍她继续翻译工作的障碍，比起嫁作人妇还要更难以忍受。就算自己能够做出许多的承诺，在这样聪明的姑娘面前，没有全然赤城的真心，没有日久天长的考验，也不可能得到她真正的信任。
“朕从前见到你都是穿着宫里的旗装，也从来不像其他姑娘那样调脂弄粉，如今精心打扮起来，再换上民间的衣裳，到时格外新奇。”幼清也看着玄烨的眼睛，帝王方才炽热的凝视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觉，如今又回到了风平浪静，不起半点波澜的状态，倒显得自己的猜测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听闻今年中秋节宫中难得大办宴席很是热闹，过几天又是封新皇后和贵妃的典礼，皇上日理万机，怎么今日还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召微臣同行，微服私访？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微臣去办？”
玄烨看幼清一口一个微臣，便也拿起了体谅臣下的君主模样，“火炮庄子的差事告一段落，之前朕许了庄子里的宫女们恩旨出宫，担心完颜爱卿久未归家，也思念父母想要弃朕而去。所以赶着在中秋之后一天，亲自请完颜爱卿回府上与父母兄弟团聚，聊解相思。三藩虽平，但台湾郑经贼心不死，北方罗刹国蠢蠢欲动，朕为处理政事在宫内设立南书房，但内宫之中却缺少良佐。乾清宫今年新设了一位从四品的代诏女官，虚位以待，不知道完颜爱卿可否愿意继续辅佐朕？”
女鹅：我觉得皇上不对劲！图谋不轨！
小烨子：使出一招以退为进，成功闪避：再祭出一招高官厚禄，迷惑对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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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帝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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