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翠芝没理解小厮的意思,詹世海作为兄长来探望詹世瀚合情合理,这怎么弄得和捉奸似的。
詹世海听到小厮的来报,迅速捋直了辫子,脱下抹布裙,把脸上亲和温暖的表情收了回去,变成了一副冷若冰霜高高在在上的模样。
他变身结束,祝连英正好站在了别院门口。
余翠芝的别院破旧,墙体剥落,本来是闲置的柴房,墙面被烟火熏得没一处是白的。
园子的正厅给詹世瀚做了房间,剩下的一间犄角旮旯大房间,给小桃单独做了闺房。
余翠芝平时招待客人,吃饭都是在天井中摇摇欲坠的帐篷之中。
祝连英看到园子里的情景,咂了咂嘴,柳条似的细眉微挑,肉眼可见的嫌弃,见余翠芝瞧着她,却立刻和颜悦色:“翠芝妹妹,我本与世海一起来看世瀚,临出门前身体忽感不适,来晚了些。”
祝连英站在园子的门槛外头,三寸金莲始终都没跨进余翠芝的园子,好像这园子会污了她的三寸金莲似的。
见了詹世海,她作揖道:“夫君怎么也不等等妾身。”
詹世海表情严肃,对祝连英作了揖回话:“夫人体弱,且与世瀚男女有别,为夫一人探望足以,你可先行回去,等我看望完世瀚速速便归。”
“夫君想的周到,但翠芝妹妹照顾世瀚必然妥帖,且天色已晚,就不必叨扰世瀚休息了,夫君公务在身,不如速速回去。”
祝连英对詹世海说话时,表情神态毕恭毕敬,但每字每句都在逼着詹世海回去。
詹世海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他的身子没有动,侧眼望了望厨房,灶台上的蒸笼冒着蒸气,蒸气的水雾里夹杂着梅干菜的甘香。
詹世海握紧了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连英不如……”
“夫君,君子远庖厨,夫岂恶刍豢(注1),口腹之欲,贤能者应置于脑后,詹家世代为官,夫君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应拘泥于一方陋室。”
詹世海想吃完再走的心思,彻底被祝连英扼杀在摇篮里,他的星目再睨了一眼厨房的火气,正想向作揖和余翠芝作揖道别。
余翠芝却先行一步,把站在园子外头的祝连英拽了园子,嬉笑着恭维:“大嫂说的甚对,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江山社稷,为民而立(注2),大哥为百姓父母官,自不能限于一方陋室之食,当尝尽下八方滋味,知天下百姓酸甜苦辣,方能明君心之所想,为民心之所向。”
“弟妹说的有理。”
詹世海忍不住拍手赞同,好一个君心所想,民心所向。
詹世海文采斐然,他知道余翠芝说的全是歪理,但他佩服余翠芝硬是把歪理说直了,连他那才女老婆祝连英都没有反驳的理由。
“连英,为夫蒸了梅干菜,甚香,夫人一定要好好品尝一番。”
詹世海整个严肃拘谨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活泼了起来,眼神清亮,他用抹布细细擦了桌子,亲自去厨房端菜。
他捧着一大锅子白米饭和梅干菜一并端上了来,稻米甘甜清新香味混合着梅干菜甘甜之味,闻起来空气里都有甜丝丝的味道。
余翠芝和小桃这会子啃饱了猪蹄,本以为不吃不下什么了,但闻到这饭香,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们想吃,可詹世海却献宝似的把两大盆子,挪到了空着的位子上,邀请祝连英坐下:“夫人,米饭甚香,梅干菜甚是甘甜,一口干菜就饭,实乃人间美味,快些尝尝。”
詹世海亲自把筷子送到祝连英手里。
略有些发黄的米饭,枯枝般黑红黑红的梅干菜。
祝连英微眯着她的柳叶眼,轻嗤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夫君当须努力,这山野间的粗鄙食物,怎会比得上皇城的山珍海味。”
詹世海文采卓越,二十几岁就进了翰林院,但他不喜京城官场争斗,主动放弃了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职务,回到浙江干了绍兴府的同知,这活多钱少的差事。
祝连英望夫成龙,自然不悦,整天谋划着让詹世海重返朝堂。而詹世海显然安于现状。
詹世海亲自送筷,祝连英一拂袖躲过接筷,詹世海看祝连英的清亮眼神暗了下去,整个人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两个人之间没有墙,却隔着千山万水。
浓浓的疏离感,他们谁都不说话,整个气氛都僵了下来。
“翠芝正愁着二哥送来的吃食太多,吃不完浪费,今天难得的机会,既有山珍海味,又有农家小菜,雅俗共赏,大嫂一定要赏脸。”
人各有志,余翠芝很同情詹世海的境况,她打破了僵局,硬把祝连英按在詹世海旁边的位子上,又命小桃把詹世洋送来的菜肴,铺开在了桌面上。
一桌佳肴十分丰盛。
祝连英不能不给余翠芝面子,勉强坐着,余翠芝撞了撞詹世海暗示:“大哥,菜都齐全了,你还不帮大嫂添饭。”
“好。”
詹世海接受到了余翠芝的好意,急忙添饭,眼神里又亮了起来。
“我用过晚膳了。”祝连英冷冰冰地拒绝。
“大家先吃,我去看看世瀚。”
这次,詹世海眼神中的光亮彻底消失了,他带上了一小碗梅干菜,垂着头打开了詹世瀚的房门,离开祝连英的视线。
詹世海和詹世瀚有十岁的年龄差,父亲詹元显公务繁忙,詹世瀚从小其实是被大哥詹世海带大的。
所以,詹世海对詹世瀚,比亲弟弟詹世洋更亲近些。
詹世海看到满身是伤的詹世瀚第一眼,眼眶就红了,拿着梅干菜的手直抖,努力用微笑掩饰着他的心疼:“世瀚,大哥来晚了,所幸伤势不重,等你好起来,大哥再与你烹羊宰牛,把酒言欢。”
“西……”
詹世瀚没有原主的记忆,并不认识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他用陌生眼神望着詹世海,只是伸手朝向不远处的余翠芝。
“大哥,郎中说世瀚在火场压坏脑子,除了我,其他人他都不认得了。”
余翠芝解释,詹世海点头:“不打紧的,世瀚,大哥做了你爱吃梅干菜快些尝尝。”
詹世瀚整日躺在床上,嘴里没有滋味,想起梅干菜的味道,嘴里就分泌出了甘甜的滋味。
詹世海夹了少许梅干菜喂进詹世瀚的嘴里,吸满油脂的菜梗,一进嘴里先品到的是菜籽油微酸微苦的油脂香,然后清香淡雅的油菜花香,这花的香甜逐步加深,带出了梅干菜菜的咸鲜,乌黑油亮的菜梗,用唇齿一抿,就透出无比的鲜,含在嘴里鲜味一层层渗出带出清新的回甘,整个口腔都充满了咸鲜清甜的味道。
“哥……好……吃……”
听到詹世瀚能说三个字了,余翠芝激动地上前握住了詹世瀚的手。
詹世海见状转头微咳,余翠芝红着脸抽回了自己的手。
“翠芝,患难与共,心意相通,大哥……”
詹世海的话没说完,门外传来敲门声。
“夫君,天色已晚,你尚有公务,且与我回去。”
祝连英的音调清冷,如严师的疾言厉色。
詹世海长叹了口气……
注一:引自宋代度正《赋张袁州隐斋三首其二》
注二:引自南宋理学家朱熹在诠释《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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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蒸梅干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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