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古代天地君亲师,虽然师排末尾,但可与现代情况不同,这里的老师、同窗、同乡,甚至于同一届的考生之间,关系非常密切,在未来的一生中,会结成一个重要的关系网,不管是做官还是从商。
不提这些利益相关的事,只看原身在府学的恩师陈允此人,他在贫困学子家中缺米缺粮食时主动接济,同窗有口角时,也会秉公处理,是个好老师。
他又见原身年纪最小,天资聪颖,只可惜家中无人扶持,便在这一年内给他借阅了许多以前学子的优秀的文章,供原身一一抄写下来,又对他细心指点教导,十分看好他,还将自己多年科考的经验都倾囊相授。
叶林在回忆到这些时也颇为感动,现在有这成绩,老师有很大的功劳,因此第一时间就来恩师这里致谢。
叶林带上些土仪,从贺礼中选了几样清贵些的,拿上自己所抄的书籍,前去拜会恩师。
他一路行来,路上十个行人有五个都对他拱手示意,恭贺他科举胜利,另外不认识他的,也在跟旁人询问他是谁。花了比往日更多的时间,叶林才走到县城几里外的陈家宅子。
他递上拜帖,未等多久,便被请了进去。宅子虽不大,只是两进的院落,但里面布置了些花草,还有画眉鸟格外明媚的鸟鸣声,一看主人家就是很有生活意趣。
陈允跟他记忆里一样,是个乐呵呵的小老头,此时正站在那窗下,逗着廊下挂着的画眉鸟儿,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叶林过来正听到一句:“宝贝儿,吃饱了再来唱一曲呀?”
叶林心中不仅一乐,要只听这话,不看场景,还以为是哪个纨绔子弟在楼子里做耍呢。
陈允此人不但学识颇高,极擅交际,而且为人通透,是个难得的好老师。他见到叶林过来也是极为高兴,请他回屋坐下,好好勉励了他一番。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拿这么多东西。哎,好像是五芳斋的桃花酥的味儿啊?”陈允说着,便拿过那包点心拆了开来,一看果然是:“哎呀,我最好的就是这口,除了书和点心,其他的你就拿回去吧,不需要破费。”
叶林躬身作揖:“老师,您就收下吧,这一年多,多亏您照顾我,还传授许多考试经验技巧,您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来日要报答的。饮水则思源,依木则思荫;一冠、一组,安所非老师赐也!(注1)今日我侥幸得中,您就让学生谢您一回吧!”
“唉,你这孩子,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这话再不能提了,要不然我现在就撵你出去。就破例今日这一回,以后我可不收。”陈允板着脸,把叶林按坐在椅子上。
“你应该速去拜会主考官郑宏文,按理来说他是你的座师。还有知县大人,也理应去拜会一番。”陈允摸着胡子,细细嘱咐道。
叶林就要站起来回话,却被陈允一手压住。
“老实坐着,尽讲这些虚礼。”陈允瞪他一眼。
“我说一句,你就要站起来回一句,我还得抬头看你,我不累呀?”
“是,学生知道了。”叶林哭笑不得,只好老老实实坐着回话,只觉得这老头儿真是可爱。
“再过几日便是鹿鸣宴,到时言谈礼仪、人情往来,你可得注意着些,能结交一二最好,但切不可不小心得罪了谁去。这世上,交好一个人不容易,得罪一个人可太简单了,一句话说的不中听,或是你跟他的对头多说了两句,显得亲密了些,都有可能得罪人。”这可是人生经验了,叶林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看着小老头说的摇头晃脑的,叶林也笑着跟他逗趣:“那这人气量这么小,也不是个君子,而是个小人。我还不想跟他结交咧。”
“你傻呀,这话说的,没听过那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吗?这君子肚量大,一般、二般的小事儿都不计较。可小人就不一样啊,有些人呐,睚呲必报,稍微得罪了他,他能面上给你笑出朵花,背后狗一样的,追着你咬一辈子。你说烦不烦?”
“烦啊,确实烦人。看来我得学一招打狗棒去了。”
“那你学会的也得教教我。”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一乐。
“这几日喧嚣的很,热闹两日就罢了,你还是要把心思收回来。好好准备明年二月的会试,莫要被其他事情分心。”陈允摸摸胡须,思索着他当日科考的经历。
“婚娶之事不急,可等去京城以后再考虑。”
叶林知道恩师是在为他以后考虑,若是会试、殿试侥幸能得个名次,那他不用担心没有好的姻缘,而要担心被榜下捉婿,给捉走了。
“最好提早入京,以适应那边的水土环境。若是临近会试再去,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适应当地的饮食,而且住宿只怕也不好找了。唉,我当年有位同窗就是去的太晚了,结果饮食不适,在考场里面没待两日便被抬了出来,可惜了三年的努力”陈允遗憾的摇摇头,
“错过那次,竟然家中接连出事,再不得成行参加科考了。”
叶林想到那九日的厕所间考场,身体健康都难熬,更何况身体不适呢,“老师考虑的极是,我也是想早些去为好。”
陈允对他殷切关怀,无微不至,二人相谈甚欢。
陈允甚至当堂为他起了一字:“我观你胸中有家国天下,难得的是将这黎明百姓、生活疾苦,看在眼眼里,记在心中,你心如美玉无瑕,既如此,不如就叫子玉吧。以后也好以此字与人相交。”
叶林欣然应允,谢过恩师赐字。
不一会儿,两人聊起此次乡试诸人的答卷表现,说到科考作弊上。
陈允叹道:“谁能想到此次乡试竟有这么多人胆敢夹带。到现在还在那贡院门口被枷锁示众。”
“正是呢,那天竟能从各处翻出夹带来,光我看见的就有衣衫,鞋底、发带、砚台、笔墨等等。这些人作弊的技能也是神乎其神了。可是再神,也难躲过三重查检。”叶林感叹道,
他摇摇头“如此行事,哪还是个堂堂正正学子应该所为的。”
“确实如此,据我所知里头还有些出身较好的人,如那李屏,看着不显,但背后牵扯颇大。”
陈允话风一转,将话题引到李屏身上:“你可认识那李屏?”
叶林一想,与他许多纠葛都没凭没据,也不好就说出来,只得道:“学生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罢了,并不如何熟悉。”
陈允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画眉鸟:“哦?那你也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来历了?”
“学生不知”叶林不知为何恩师会将话题引到这人身上,探究的望向陈允的背影。
只见他摇摇头,叹口气:“此人乃是李德高外室所出,虽然未上宗谱,但是李德高极爱此子,因其原配所出的儿子,说是有些个木讷痴傻,只喜欢木匠手艺,对读书科举一窍不通。”
“因此李德高将子孙加官进爵的希望,都放在这李屏身上。”
陈允转过身来,看叶林神色:“你可知这李德高又是何人?”
叶林渐渐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摇摇头,“学生不知。”
陈允见他面上到没有什么变化,心下微松,于是细细道来:“唉,此人身后背景之大,实在叫人不知如何说起......”
叶林心里一突,若是这人有深厚背景,李屏又记恨他几次三番逃脱谋算,只怕有些不好。
“这李德高之父李西泉乃是李旭的五叔父。”
“而鼎鼎大名的李旭你应该是听过的吧,他乃是当今圣上的奶兄弟,其母就是圣上的奶妈。”陈允向着北边拱拱手。
“当今圣上幼时出过天花,人人避之不及,但李旭的母亲文氏细心侍奉,圣上恢复健康后,与李家关系亲近极了。”
叶林攥紧了拳头,绷直了背脊。
“康熙三十一年,李旭出任苏州织造,江宁织造的曹寅大人,当今的伴读,是李旭的表妹夫,而江南三大织造,他们兄弟位居其二”
这一番介绍简直让人心惊肉跳。叶林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没想到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李旭他母亲的侄女王氏侍奉宫中,当今十五皇子、十六皇子、十八皇子,都是她所出。圣上几次南巡都是由他们接待,且最厉害的是他二人实乃圣上心腹。”
叶林面色发白,背后渐渐渗出一层冷汗来。
“他们有密折专奏的权利,随时可向圣上直接上奏任何事物。”
“李屏虽然看着没什么,但正经论起来,他也勉强算是李旭的表兄弟。”叶林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了,他知道陈允定然已经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了。
“子玉啊,我不知你与那李屏之间,是否有何误会,但我隐隐听到风声,他将此次的事情怪罪于你,认为是你害了他,被关押期间,常与人念叨你的名字。”
陈允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叶林的肩:“我是不信你与他作弊有关,但你可是在别处得罪了他吗?恩怨可能化解?”
叶林已没了主意,他这是通了个马蜂窝!
只能将此事详情细细讲给陈允听了,请他参详到底该如何是好?
叶林:完蛋,捅了马蜂窝!
胤禛:!这祸是有点大,我们几个皇子到了李旭面前也敢太嚣张……
(注1)万历二年(1574)状元无锡人孙继皋在给其会试座主陈蕖的信[明]孙继皋:《宗伯集》卷六《答陈应翁老师》
副贡,乡试也就是秀才考举人的考试中,没有考中举人,但成绩尚可,取入副榜直接送往国子监的贡生。清朝定制为各省学政在乡试录取名单外增列的优秀落榜名单,入国子监读书肄业,称为“副榜贡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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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拜会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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