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书终于收起了之前的嬉皮笑脸,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啊。”
他往椅背上一靠,眼神复杂,“你是皇上派来的,我晓得上头是不信我们,实情我也不瞒你——纵使别的是假,奏折里写的‘匪患难平’也是真的,这边就是这个情况。我们这些人从城内屠到城外,能杀的反抗份子都杀了,可总不知道从哪个山旮旯里就钻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山匪,来营外骚扰。”
佟国纲愣了愣,没接话。来前皇上确实是让他着重核实此事,虽说几方都传信入京,讲了东南的匪患,但是这实在是匪夷所思。按照他们的惯性思维,三藩官方势力被灭掉后,士绅阶层会迅速倒戈的,怎么东南的士绅突然就心向前朝了不成,居然在这时候不死不休?
谁也没想过,一群没组织的泥腿子会有什么作为,上位者的脑海中农民起义也是要在有心人煽动下的,现在是找不到这个有心人。
“派小股部队进山清剿,进去就被人家吃掉,连尸体都找不着;派大股部队进山,满山遍野地搜,连个人影都碰不到。不打吧,天天被人堵着营门揍;想撤,皇上又没旨意,只能在这儿耗着。”杰书摊了摊手,把短袖子又往上卷了卷,卷成了背心,语气里满是挫败。
虽说这样可以多拖些日子,多骗点军需和补给,但是这边天气太差了,实在不好住啊。他想留人在这边经营,自己却要回京的。
佟国纲已经一脑门子都是汗了,又追问道:“那当地的巡抚、县令呢?咱们收复土地后,官府不能无作为吧?”
“巡抚?县令?”杰书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没几个活的了。”
佟国纲一惊,“三藩逆贼如此得民心?官员中多有朝廷所派,他们胆敢从贼而去,就不要老子娘和宗族了不成。”
杰书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珠子,摇了摇头,“谁知道当初吏部是怎么派的官?按规矩,做官得避原籍,至少隔省或者省内三个县任职。可这边倒好,三藩自己认命的伪官就不说了。朝中派来的,也多是同省任职,隔一个县就能当县令!就说前阵子诛了个通匪的乡绅,结果发现那乡绅是邻县县令的亲爹——你说,这样的县令,能指望他们给咱们卖命?”
佟国纲???
你们把谁杀了???
县令的爹???
杰书顿了顿,回忆起当初的难处,又道:“府里衙役跑的跑、死的死,剩下的也分不清是好是坏,没法用。没办法,只能军管,但又死活找不到老百姓,偌大的田地都荒芜了,根本征收不到粮草,只能问京城要。我们几个也商量了,想从江南移民过来,慢慢平账不是。这不,还没上报呢。”
“这么大的事,你们没上报朝廷?”佟国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匪患成灾算常规操作,可基层崩坏、百姓失踪这么严重的情况,奏折里竟只字未提?
杰书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谁好意思报啊?这不全是自己造的孽吗?”
佟国纲大喘气,你们自己也知道啊!
就听见他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懊恼,“当初刚到福建,为了立威,杀了不少本地乡绅,结果底下人啊,就收不了刀了;后来又想着很快就得回去了,忙着赚钱,没心思管地方,才让那些‘匪人’有了机会,把咱们拖在了这里不是。至于杀的东南无人之事,这可是咱大清的地盘,报上去这么个结果,皇上不得扒了咱们的皮?”
佟国纲彻底无语了,你们也知道皇上会扒皮啊。
还立威?
夺财吧。
自打朝中掀起琉璃之风,香水、钟表等西洋新鲜物风靡,又有源源不断的东洋之物入京,各家攀比之下,大肆购买炫耀,奢靡之态便日益严重,勋贵大臣没有不想敛财享乐的,带着下头的旗人也是心思涌动,想出海的不知凡几。
看着杰书那张满是无奈的脸,佟国纲满身湿透,只觉得一阵发凉——他原以为来福建是“督战平匪”,却没料到,这里的乱象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而杰书这些宗室勋贵,只顾着捞钱,连基本的安抚治理都抛诸脑后了。
东南之地,几乎已成死地。
更可怕的是,没有任何一个渠道敢把这血淋淋的真相报上去。在旗人的群体错误面前,皇帝的耳目,失灵了。
杰书吃了一口果子,把盘子往佟国纲这边也推了推,挑了挑眉,示意他一起吃。
佟国纲脸上又控制不住的一抽,康亲王是问,老佟啊,这冒天下之大不韪事你敢不敢一起做啊。
此次突袭康亲王大营,本就是姐妹俩特意安排的“练兵”。
“都记好了,那大营的西角哨卡最松懈,哨兵每盏茶的功夫才换一次岗;东边是粮草营,虽有巡逻兵,却多是老弱,真要动手,先打那里。”寿春走在最前,脚步轻快得像踩在平地,一边走一边给身后的新人复盘,“方才让你们射的那几箭,准头差得远,下次再这么歪,就别跟着出来了。”
身后的年轻人看着她上树如走梯、过沟如跨栏的模样,满是羡慕——他们虽也练过拳脚,却只够强身健体,哪有这般灵活身手?倒是家里的女眷练了同款功夫后,个个能纵身上树,比他们这些男人利索多了。
富春跟在姐姐身边,凑过去小声嘀咕:“姐,方才在大营边,我看见那俩小子了,跟小时候长得不一样。”
寿春抬手敲了她额头一下,声音压得极低:“那是大姐儿的弟弟,没看见俩人眉眼跟葛大人像得很?”
这话像鼓槌似的敲在富春心上,她下意识放慢脚步,又道:“我瞅着了,就是没小时候好看了,京里的水土是不是不养人啊?”
“许是吧。”寿春语气淡淡,目光却飘向远处的营地方向,“不过身手还算利索,常海扑那一下,反应够快;常泰躲箭的身法也稳,没给大姐儿丢人。”
富春忽然想起什么,又追问:“对了,方才你那箭明明冲着常泰面门去的,万一他躲不过……”
“你没看见我后头扔了颗石头?”寿春又敲了她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笃定,“真躲不过,石头就把箭砸歪了——我既带他们来练兵,又怎么会真伤了大姐儿的人?以后这些人要落户做良民,还得靠那哥俩运作呢。”
富春揉着额头,心里对姐姐的功力又多了几分佩服——那箭与石头的时机掐得好,既看着“凶险”,又能保常泰安全,这份心思与身手,可不是谁都有的。
一行人很快回到山林深处的营地,程岫早已在帐外等候。
见姐妹俩回来,他连忙迎上去:“援兵到了,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能动手了?只是……海上一时半会撤不了,真能信他们?”
“放心,索额图对大姐儿忠心耿耿,不会坏咱们的事。”寿春点头,语气肯定,“虽说是敌人,可眼下咱们的目标一致——都是大营里那些。”
程岫还是摇头:“他们终究是朝廷的人。”
“那又如何?”富春接过话头,眼神亮了几分,“眼下能借他们的力,让杰书这帮人啊,吃了喝了全都吐出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咱们现在的敌人,不宜过多。”
寿春看着两人,缓缓点头:“咱们等信儿。”
帐外的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
养心殿的午后静悄悄的,窗内传来康熙均匀的呼吸声——用过膳后,他便依着珠兰的叮嘱,在软榻上午睡,眉头舒展,显然睡得安稳。
珠兰轻轻推开殿门走了出去,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午后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映得那身金黄镶红的旗装格外鲜艳。
不远处,葛布喇刚从偏殿出来,见女儿站在廊下,便笑着拱手告辞,“娘娘好生歇着,奴才回值房了,晚些再过来。”
珠兰颔首应下,看着阿玛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什么样的鬼蜮时代,父亲要在女儿跟前自称奴才啊。
她缓缓走到养心殿前的月台边,目光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福建的方向。
算算日子,佟国纲领着护军营的兵马该到福建了,估计惊吓不小。
“叮——”一行淡蓝色的字迹浮现:【东南时局指数:混乱程度80%,风险等级:高,可操作空间:优】。浑水摸鱼的水,终于够浑了。
烟尘早已滚滚而起,不破不立!
东南需换一番气象,此役由南及北。
一阵微风吹过,吹动了廊下的宫灯,珠兰收回目光,转身往殿内走——康熙快醒了。
李德全捧着最新的丹青画卷侯在门外,梁九功看他鼻子眼睛都是歪的。
小子不学好,竟引诱皇上看些西洋水彩连环画。
皇上眼睛不好了,话本子就不大能看,找人来读,皇上脸上挂不住。
这小子居然投机至此,寻了那洋人作画,把本子画成了图卷,那大图色彩鲜明,正适合皇上消遣。
每日下午,就着丝竹绵绵之声,皇上总要欣赏一阵子。
李德全这小子,又入了皇上眼了。
大家想看快进版本不[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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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烟尘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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