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大内的冬日,连暖阳都透着几分清冷,养心殿暖阁内更是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香。
康熙的身体仍未好转,那日听闻东南五万八旗折损的消息,他当真是气伤了根本,连起身都需太监搀扶,脸色苍白得像蒙了一层薄雪。
满八旗的根基,竟在杰书、岳乐两位宗室长辈手中折损近半,这样的损耗,自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足以动摇国本,也让他连日来寝食难安。
好在尚有一丝慰藉 —— 端敏公主手中那支蒙八旗精兵,已训练得兵强马壮。几次与北边的冲突中,都处理的漂漂亮亮,不仅打服气了漠北诸部,也让罗刹的挑衅铩羽而归。
朝中皆知,靖宁公主端敏格格凭借一己之力稳定住了北方的基本盘,令庙堂安心全面布局南方,天子得以抽调大量山西陕西等地的绿营南下。
公主麾下重骑兵的威名,是在北面战场打出来的,威震罗刹的同时,也震慑着宣府大同一线。
皇帝所忧虑的,不仅在外,更在内。珠兰无法改变他根植于血脉的偏见,或者说偏激,只能另辟蹊径。
当前,朝中目光多集中在东南,且公主终归是女子,宗室不愿多宣扬,朝中乐得冷处理,故而在文人雅士中盛名传扬不多。
只越来越多的宗室女因之进入内务府,围绕在皇后娘娘身边,等着下一个凤舞九天的机会。
康熙强撑着精神传下旨意,令靖宁公主端敏携两万骁勇重骑即刻入京。
此两万人,乃重装骑兵,配备足量的火器,是当世最精锐的部队。只看配置便有足够的威慑力,再看战绩便可令人噤若寒蝉。
太皇太后听闻这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之后,便晓得其中之意,第一条便是皇帝欲要震慑宗室,稳住权力核心。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亲身经历了两次朝野动荡。
她亲眼目睹了皇权强盛之时,宗室是如何成为最强之矛为皇帝征战四方的,也同样眼睁睁的看着,在皇权衰弱时,这些亲戚是怎么样扑上来撕咬的。
五万八旗折损,足以动摇爱新觉罗宗室集团 —— 这些自恃皇室血脉的宗亲,本就对康熙的集权多有忌惮,如今见朝廷精锐折损近半,难免生出“皇权削弱”的侥幸,甚至可能暗中串联、质疑朝政,试图夺回曾经属于宗室议政团体的部分权力。
这本是宗室犯下的错,却全部都会反噬到皇帝身上。为君王,便要承天下之垢。太皇太后为之叹息,为之无奈。
但玄烨是有天命在身的,太皇太后也承认这一点。
就是那么恰到好处,端敏手中的蒙八旗新军,是康熙亲政后一手扶持、完全听命于皇权的精锐,既不属于任何宗室分支,又战力强悍。
此刻让这支军队入京,等于向所有宗室传递一个明确信号:即便东南八旗主力受损,皇权仍有绝对可靠的武力支撑,任何异心、任何试探,都将被强势压制。
这是从权力最核心处“止血”,避免宗室内部因恐慌而滋生乱局,确保皇权根基不被动摇。
当初,本是草原之上形势所迫,皇后一步逼不得已的赶鸭子上架之局,居然在此时成了足以平衡大势的奇招。
珠兰真是我家福星啊,太皇太后心中感叹。
系统面板上,太皇太后的亲密度缓缓上涨。
朝中大臣多半还不知晓东南五万大军覆灭之事,但风声是禁不住的。
如米思瀚、明珠这般手握实权的部堂大臣,他们既要处理“五万大军覆没”后的烂摊子(如军需补给、阵亡将士抚恤),又要应对可能的动荡;另一类是如葛布喇这般注重“朝廷大局”的大学士们,他们担忧惨败会让朝廷威信扫地,进而引发地方对中央的质疑。
端敏携精锐入京,对部堂大臣而言,这支军队是“应急储备”,可随时应对朝堂内外的突发状况,让他们有底气处理后续事务;对大学士们而言,这支军队是“朝廷实力”的证明,能对外彰显 “大清仍有战力”,守住朝廷的威严。
如此一来,朝臣们才能放下顾虑,专心配合皇权处理危局,避免因人心涣散导致朝堂停摆。
最后,皇帝教导珠兰,“此举,是为安定天下,稳住统治根基。”
他听见珠兰迷茫道:“皇上,今天怎么和我说起这个?”
但他仍然用虚弱却坚定的语气,将一切说个明白。皇后乃朕之半身,日后便要站在朕身前。
“五万八旗精锐覆没”的消息一旦传开,天下人难免生出揣测:偏远地区的反清复明余孽,可能会以为“朝廷无力镇压”而蠢蠢欲动;江南的士绅阶层,可能会因“朝廷战力衰退”而对赋税征收、政策推行产生抵触;甚至普通百姓,也可能因“大军惨败” 而担忧战火蔓延,引发民间恐慌。
端敏入京的消息,会通过各级官府、驿站传递到天下各州府,向所有人证明:朝廷不仅没有“虚弱到不堪一击”,反而有额外的精锐可用,既能镇压叛乱,也能守护地方安稳。
这是从“统治末梢”巩固人心,避免因一场惨败引发连锁反应,确保天下秩序不被打乱,守住大清的统治根基。
从宗室到朝臣,再到天下,这三重考量由内而外、由核心到全局,既解决了当下最紧迫的“权力动摇”风险,又兼顾了中期的 “朝堂秩序”稳定,更铺垫了长期的“天下人心”安定,层层递进间,将一场惨败可能引发的危机,转化为巩固皇权、稳定统治的契机。
珠兰听着皇帝虚弱的声音,默默为他整理散落下来的明黄锦被。帝王心术,什么时候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了。
康熙摸索着,握住皇后的手,“珠兰,朕晓得你爱美人、爱美景、爱美食,心思不在朝中征伐,不在权势争夺,但朕只信任你一人。朕的身体这般,日后你便不可只做些细枝末节之事,你要为朕做最后一道屏障了。”
他感觉到珠兰的手心在一寸寸变冷,晓得是她有惧怕,有迟疑,有忧心,便强行起身抱住了自己的妻子,“珠兰,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这确实是强人所难,他知道。从一开始的内务府烂摊子,到后来领着女官为他处置前朝琐事,都是自己在给珠兰加担子,珠兰无有怨言。
但朕知道,她并不爱辛劳,能散出去给旁人做的事,便不会留在自己手中。后宫权柄,她从未紧抓不放。并不如自己这个皇帝一般,沉浸在掌控一切的美妙感觉中不可自拔。
原本她可以快乐的留在后宫,什么都不用烦恼,只做朕的妻子,享受朕的宠爱。
皇后温热的面颊贴在自己的颈窝,他感觉到有两滴湿漉漉的落进了领口,“总之,是朕对不住你。”将来千秋史册,要记一笔皇后干政,便是朕的过错。
康熙用力抱着她,身体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下滑。
他的皇后察觉到了,便体贴的慢慢向前,让自己这个无能的皇帝能靠在后面堆叠的锦被上。
康熙痛恨自己的身体,竟然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出纰漏。
皇帝慢慢为自己的皇后讲解着目前的形势,这是他认为珠兰所欠缺的大局观。
比如东南之事,他绝不相信,这场惨败只是当地土豪大户的反击 —— 那些早已被屠戮得元气大伤的地方乡野势力,绝无能力击溃五万大军。即便是大军被主帅带偏,战斗力拉胯到底,也不能两次遭遇就打光了底牌。
其中定然藏着阴谋,或许是反清复明的余孽,或许是南洋趁乱上岸的乱匪,甚至可能是朝中某些势力在暗中搅局。
思来想去,他最终定下了人选:刑部冀如锡为主,商部马齐为副手,派两人带一队人马,一同南下追查。冀如锡心思缜密、经验老道,马齐虽年轻却敢闯敢干,这一老一少的搭档,既能入东南牵制佟国纲等一众外戚,也能配合佟国纲控制其余掌握兵权的勋贵,在明面上有所作为,便可掩护内务府法保等人暗中深入查探真相。
目不视物,大脑晕眩,他能强行令自己思路清晰,却难以令自己好好坐起来一刻钟。
身体是真的必须要修养了,以往还可以趁着自己年轻,消耗体力来换精力,但此刻,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流经全身时的冰凉。
但是,他不能也不会撒手不管。为了能够在病中继续掌握前朝后宫的一切,珠兰必须迅速成长起来。后宫她要稳住,前朝也不能只做校书郎的角色。原本曾笑言皇后可做首辅,那么,现在她应该是真的内阁首辅,在朕临朝之前,守住一切。
太皇太后不只有一个孙儿,母后也不是只有一个儿子,珠兰却只爱朕一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共情了前朝那位李姓天子。
唯一的不同是,天命在此,她不能有子。
这是曾经令他痛彻心扉的缺憾,此时又是令他无比放心的跟脚所在。
女人出嫁后没有儿子,便只能依靠丈夫。
她需要他,这让他心安。
真正的危机,总是从内部滋生。
他必须,有一个绝对的可以信任的人,为他掌控一切。
身体无法支撑每日早朝,更别说去乾清门前举行御门听政 —— 那空旷的场地、冗长的议事,对如今的皇帝而言,参与进去无异于自己去找阎王爷。
但他绝不可能放弃对朝政的细密掌控,思来想去,唯一能托付此事的人,只有皇后珠兰。
康熙靠在龙榻锦被上,微微喘息着,握着珠兰的手,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往后朝中日常事务,你替朕打理。各部的奏折,你先看,挑紧要的与内阁商议后,再报给朕定夺;御门听政暂时停了,改成内阁与各部堂每日派人来养心殿奏事,你在上首,帮朕记着些关键。”
他察觉到了珠兰的沉默与不安,手上便又加重了几分力气,他看不清皇后的模样,只能不断摩挲着她冰凉的手指,最终他听见她说:“皇上信我?”
“朕说你可以,你就可以。”康熙脸色惨白,露出一抹笑,珠兰看过去,竟看出了一丝病弱美人的韵味。
“你是,是朕的皇后,朕信得过你,也只有你,能替朕稳住这局面。”皇帝并不晓得此刻颜值为自己加了多少分,总之他从珠兰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当然,康熙也不晓得,这样的局面到底有多少是他的好皇后造成的。
朕的珠兰终究是应了下来,即便她声音嘶哑,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臣妾遵旨,定不辜负皇上所托。”
暖阁内静了下来,只有药壶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
康熙闭上眼,轻轻舒了口气 —— 有珠兰替他打理朝局,有端敏的重骑兵镇守京城,有佟国维、内务府、刑部共同追查东南真相,这盘看似混乱的棋局,总算有了几分稳住的可能。
只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 东南的隐情、宗室的安抚、八旗的重建,每一件都如千斤重担,而他必须尽快好起来,亲自接过这副担子,才能让大清这艘巨轮平稳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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