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分歧开端

窗外的雨更大了,打在檐角的铜铃上叮咚作响。葛布喇捧着信,看见柯尔坤写的射程对比:西洋24磅炮能打三里地,而清军最好的炮,十炮里才有一炮能到这射程。“还有火药,”他低声道,“他们的是颗粒状,咱们的是粉末 —— 就像炒菜,人家的火匀,咱们的火忽大忽小。”

信末的炮架图让康熙沉默良久,西洋炮的轮架带着弹簧,发射后能自己复位,"一分钟能打两发";而清军的炮架是死的,每发一炮就得重新垫木楔,"三发的功夫,人家已打六发"。

更让他心惊的是柯尔坤的批注:红毛夷用马车拉重炮,咱们的重炮陷在泥里就得扔。

当初东北第一战时让罗刹跑了,就是因为炮车跟不上骑兵。

葛布喇忽然悟了,“不是咱们的工匠笨,是没想过'动'的法子。西洋炮架像河工的绞盘,能省力;咱们的炮架像庙里的石狮子,死沉。”

烛火将康熙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他抓起朱笔,却在"如何应对"四字上悬而未落。

柯尔坤在信尾写:南怀仁懂这些,可他老了;咱们的工匠学不会算术,光仿样子没用。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天朝上国"的体面 —— 原来那些被视为"奇技淫巧"的算术、力学,竟是铸炮的根基。

“传旨给火器营,”康熙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雨打芭蕉的沉郁,“把柯尔坤这信抄十份···罢了。只先让南怀仁带着徒弟,按这图纸仿 —— 仿不像,提头来见。”

葛布喇退下时,见信纸上的泪痕混着墨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帝王的汗。他从不会质疑皇帝的决定,只要皇帝下令,无论是对还是错,他都会毫不迟疑的遵循。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进乾清宫,照见那半张西洋火炮图,在满案的奏折间,像块硌眼的石头,提醒着龙椅上的人:世界的枪炮声,已越来越近。

他一时之间思绪良多,很想找个人倾诉。葛布喇已经退出去了,他便起身,去养心殿。

彼时珠兰以为,皇帝是想要从头改良火器的。

西洋火炮的草图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摘下鬓边的东珠簪,轻戳图纸上的轮式炮架,“皇上,妾看这红毛夷的炮能跟着骑兵跑,咱们的炮却得十个人抬。

“就像松花江之战,巴海将军的铁骑都追上山了,炮车还陷在河谷里。”康熙轻笑,摸了摸那张草图,有些不舍。多好的炮啊,这么轻便。

珠兰抬头看向皇帝,预备等他与自己一起批判这笨重的火器,再说出内务府已经研究成功的西式火器的路子,这一次索额图的爵位又可以往上提一提了。

康熙的手指从草图上收回,摩挲着腰间的鲨鱼皮腰刀,那是太宗爷传下的遗物,刀鞘上的云纹被历代先帝的掌心磨得发亮。

“珠兰,”他抬眼,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你可知太祖爷凭什么定鼎辽东?不是靠红衣炮,是靠八旗子弟的马快箭准。”他将腰刀往案上一放,金属碰撞声震得东珠簪轻颤,“柯尔坤的信写得天花乱坠,可他忘了,罗刹人还是败给了咱们的骑射。”他仿佛在劝说皇后,又仿佛在说服自己。

珠兰一愣,完全不知皇帝怎么突然说起来了骑射。

划过信中"伽利略弹道学"的批注,她声音软得像江南的春水,心中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妾不是说骑射不好,只是...就像修黄河堤坝,光有夯土不够,还得掺铜钉、浇水泥。火炮与骑射,本该是皇上的左右手啊。”她提起太皇太后说的故事,“太宗爷当年不也用红衣炮轰开了锦州城?可见祖宗也懂'变则通'的道理。”

“那是为了打明国!”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龙袍扫过博古架,青瓷瓶再度发出危险的嗡鸣,“如今天下已定,汉人安服,三藩、台湾不过囊中之物 —— 若让八旗子弟都去摆弄火炮,谁还肯弯弓射雕?”

他忽然抓起案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八旗则例》,珠兰眉头一挑。这本书,是谁放在那里的。

梁九功弯着腰,这是皇上让带的。

康熙翻到了"骑射为本"的朱批,“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忘了骑射,咱们就成了没根的浮萍,比汉人还不如!”皇帝的心,在自己的言语中逐渐坚定。

珠兰望着他发红的眼眶,忽然明白这不是技术之争。帝王怕的不是火炮不如人,是怕八旗子弟丢了"尚武"的根本 —— 那些在关内养尊处优的王爷贝勒,早已忘了关外的风雪,若再迷上"奇技淫巧",在皇帝看来,八旗一旦不中用了,这江山的根基怕是真要动摇。

所以,您老人家只是八旗的天子?

“臣妾听说,三藩的铁匠已能仿西洋炮了。”珠兰换了个角度,指尖点在信中"民间私造"的字眼上,正色说道:“若朝廷不牵头造更好的炮,将来... 怕是要出事。”

康熙的脸色稍缓,却仍摇了摇头,“汉人若敢私造火炮,斩立决便是。”他忽然冷笑,“柯尔坤说红毛夷的炮能打三里地,可他们能越过万里海疆来夺江山吗?真正该防的,是关内的反贼,是那些盼着咱们失势的汉人 —— 火器这东西,攥在朝廷手里是利器,流到民间就是祸根。此刻,三藩所谓仿造,成不了大器。”

所以,您老人家只是八旗的天子!

他起身时,龙袍扫过西洋火炮的草图,将那精密的刻度压在褶皱里。“南怀仁的炮仿着这西洋炮再改良,够用了。”帝王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让火器营多练骑射,少琢磨那些花花肠子。至于西洋炮...”他忽然将信笺推回珠兰面前,“烧了吧,别让这些东西乱了八旗的心。”

珠兰默默将信笺折成方胜,看着它在烛火中蜷曲、变黑。西洋炮的轮架、弹道、颗粒火药...那些曾让她惊叹的细节,终究化作一缕青烟。

乱的是谁的心啊,皇上。

天津卫的造船厂,内务府的火炮办,得让索额图藏好了,某些东西是不能先让皇帝知晓了。

柯尔坤信尾的话如同预言:红毛夷的船正往南洋去,他们的炮,迟早要对着咱们的海岸。

但,康熙已重新握住那柄太宗爷的腰刀,刀身在月光下亮得刺眼。望着窗外的夜色,仿佛看见八旗骑兵正踏过雪原,箭簇在阳光下连成一片 —— 那是他心中最安稳的江山图景。

养心殿的烛火渐渐微弱,映着珠兰鬓边微颤的东珠。这场关于火炮的争论,输的不是技术,是"变"的可能。而帝王紧握的腰刀与那句"骑射为本",终将在数十年后,面对真正的西洋炮火时,露出无奈的裂痕。

珠兰垂眸,“皇上说得是。”她的声音温顺得像刚熨过的绸缎,指尖轻轻拂过案上残留的火星,“八旗骑射乃立国根本,是臣妾浅薄了。”

何苦与他辩驳呢,掉亲密度就不好了。他不想做的,她来做便是了,左右就是费点功夫罢了。

珠兰的认可,令康熙心中轻松了,他们从来都是最有默契的。无论什么事情,他第一个总会想到与她说说。

早先没想到她在内务府能做出这样的成绩,诸多产业加起来,能顶上国库的收入了。对他这个丈夫的爱,让她没有藏拙保身,这样的发现让他无比欣喜。

原本,只是想她能稳住包衣,梳理好后宫,让内务府不要添乱便是。却没想到,她也好,索额图也好,王子腾、薛奋也罢,皆忠诚用命,经营的一片繁荣。

他暗暗向长生天发誓,会让珠兰做一辈子他的妻。

甚至,为了下一步在不伤赫舍里体面的前提下将越发庞大的内务府拆分,他不得不先把王子腾从内务府调出去,又亲自调教薛奋。

如此,珠兰手下就一个索额图能用,总不会再折腾出些让他都忌惮的东西。他本能的,不喜欢皇后的心思再往火炮那等国之重器上放。

好在,珠兰懂他。懂他的无奈,懂他的遗憾,懂他的期待。

他强行把火炮与内务府的事丢出脑海,让那莫名而生的恐慌自行消散。自信可以掌控一切的帝王,转身去看墙上的《皇舆全览图》,那里是他的天下。

珠兰望着他明黄的背影,看着系统面板上对她的【猜忌】值在缓慢上涨,第一次觉得那龙袍上的十二章纹看似威严,实则将某些东西牢牢锁住。

时空局,都比您老肯放权!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不容置喙的固执,第一次清晰的直视他对她的猜忌,这比讨论晋商分润时的"吃独食"更让人心惊。

如非系统在手,珠兰真想不到,在这种合作的天衣无缝的时刻,他早就疑窦丛生了。

不是她真的威胁了皇权,不是她不够清廉,不是她不够温婉,不是她不够能干,不是他们感情出了问题,只是因为她的存在感过强,他便不可忍受了。

为了虚无缥缈的威胁,他未雨绸缪的想要卸磨杀驴了。多么可笑啊,珠兰都笑了。

是海洋之利,让他下定的决心?

东洋、南洋皆已起航,返程却在明年,利润尚未到手,他已经在考虑内务府依仗商事膨胀的后果了吗?

珠兰手中的东珠十八子冰凉,果然皇帝的心思你别猜啊。

那时的他虽不愿给宗室分利,却会听她讲"红带子嫁女无嫁妆"的窘迫。

谈及火炮,他像换了个人,腰刀的寒光里藏着她读不懂的恐惧。也许她读懂了,但是这可真可笑啊。

虽然早知他疑心重且自大无比,但此前搞钱的顺利给了珠兰一些错觉。

以后,不会了。

珠兰垂下眼帘,将烧剩的信纸残片扫走 —— 那些关于弹道学的批注、关于颗粒火药的描述,此刻都成了触碰不得的禁忌。

系统:数据不会骗人的,别乱想了,他就是在猜忌你。这场争论,从一开始就不是技术之争,而是权力的边界之争。帝王要守住的,从来不是"骑射"本身,是那份让他安心的、对世界的掌控感。火炮如此,内务府亦如此,赫舍里也脱不开如此。

珠兰暗自颔首,案头还摆着南洋商路的账册,晋商的船即将启航,宗室的银子已入了内务府的库 —— 这些事里,她与皇帝是最好的盟友。即便皇帝不愿向海,可他想要银子。用算盘珠子算计利益,用权力绳索捆绑人心。

可在西洋火炮的图纸前,那层盟友的默契碎了道缝。不,或许在她向他展示世界之大、利润之丰时,他就已经拿她当潜在的威胁了。

可笑的是,在皇帝背对她的时候,【亲密度】突破了70。

在他猜忌她的时候,在他忌惮她的时候,亲密涨了一大波。

一个难搞的男人,一个敏锐的皇帝。

在他们目标一致的时候,她尚且会因锋芒毕露了一点,而导致这种效果。

若是某一日,她想要的世界进程,与他的江山永固,冲撞呢?

果然,还是得自己做主,才能舒坦。

珠兰翻开前几日索额图送来的《河工纪要》,其中"刚柔并济"四字被她用朱砂圈过。

治河如此,人与人相处何尝不是?

皇帝抓钱时的果决、用晋商时的狠辣、绑宗室时的算计,全部都透着"变"的智慧,他是不屑于祖宗家法的。

可一触及皇权根本,帝王之心仍然比最坚硬的混凝土还顽固。

也许,这就是立场不同吧。

珠兰让系统重新做一套竞争性计划,她仿佛摸到了未来的轮廓 —— 这个精明狡诈到骨子里的帝王,聪慧明智到能看清拥有火器后汉人必反的皇上,阴谋论到已经遇见未来内务府垄断海洋商路后尾大不掉的天子,若不肯放下他的骄傲与芥蒂,终将变成自己最鄙夷的"守旧者"。

西方的船,十年后会更多。那时的皇帝,还会攥着祖宗的腰刀不放吗?还会对忠心耿耿的臣子无端起疑心吗?也许只有鞭子才能打醒熟睡的他,温柔的话语没有作用。

想起那位会造火炮的传教士最近在研究数学 —— 或许不必直言 "造炮",只说"算河工土方需西洋算法",便能让皇帝慢慢松口令学堂教授算学,但也可能失败。珠兰有些不确定了,在钱财充实后的下一步,皇帝会站在哪里呢?

如果皇帝不想让新式火炮出现在他的国都,日后他就会排斥所有西学,必须早做打算了。

珠兰望着账册上的南洋航线,皇帝不肯给火炮"名分",不愿内务府独大,却不会拒绝南洋的银子。

早朝后,珠兰上班了。她交代吉雅,“请南怀仁先生来内务府,说我有'算学难题'请教。”

她的心思,藏在温顺的附和里,却从未真正熄灭。

当十月的霜气钻进索额图的衣领子,他站在养心殿廊下,“转移造办处炮作匠人”九个字嗡嗡回响。

檐角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响,惊得他回头 —— 乾清宫的方向,康熙正带着佟国纲看工部新制的铁弓,笑声顺着丹陛滚下来。

索额图敢说,不出五十年,弓马将再也无法在枪炮面前逞能。从正月里穆尔哈求上门,他便开悟了,娘娘所说“绝世好剑”也许就是他们此刻研究的西洋炮。

从传教士口中,他已得知西方火炮技术,如标准化生产、弹道学理论快速发展,四弟来信也佐证了此事。他难以想象天子会因仅仅是“天朝上国”心态,便视如此重要的西方技术为“奇技淫巧”,甚至迫使主子娘娘要转移内务府中火炮生产线。

淬火工艺、焦炭工艺、高炉、车床等等技术,每一次的突破,索额图都在现场,当时众人眼含热泪欢呼之景,竟与今日之萧瑟心境,组成了一种完美的讽刺。

随着理工属性的不断提升,他甚至感觉一切阴谋诡计都没有这把“绝世好剑”重要。什么蜂窝煤、琉璃、肥皂等等,都是副产品罢了。可皇上将此等副品做圣君之业,亲自过问生产销售,却将万世之基视作洪水猛兽,恨不能永不相见。

逼得娘娘是说...连人带已经过时的镴铁、泥范全挪走,不得留丝毫痕迹。索额图的喉结滚了半圈,靴底在金砖上碾出细痕。

今日之索额图已不是去年之索额图,他感觉到了那些怀才不遇几十年的书生才有的酸涩与无奈。

他想起抄鳌拜府时,在西山密室里搜出的私造兵器,那些鸟铳甲胄此刻竟与珠兰的密令重叠,“这要是被皇上知道...”

但是,让他甘心毁掉心血之作,他已做不到了。

珠兰正用银簪挑开茶盏盖,茉莉香味漫出来。造办处的新炮样品,炮口的螺旋纹比西洋图纸还精密。只是,皇帝不会喜欢的。

“鳌拜藏兵是为反,咱们藏匠是为守。”珠兰经营许久,造办处已经全面跟她姓了,她怎么说都对。内务府造办处,从上到下都是90以上的忠心,搞点小动作罢了,很安全。

三日后的子夜,二十辆盖着油布的马车从西华门溜出。

赶车的是造办处的“哑巴”马夫,车厢里坐的是能熔铁成水的老匠,车底藏的是刚炼出的镴铁 —— 这些“研究炮筒子的”,对外只说是“去西山烧瓦”。

索额图站在城楼上,看着车队消失在雾里。

领头的管事是他亲自选的,左手缺根小指 —— 那是顺治年间造炮炸膛时伤的,对火器又怕又敬。可是他也是做火炮试验最积极的,自从主子娘娘把他儿子安排去了河南当掌柜的卖煤,他就根本不怕死。

上个月,匠人们就造出了能打两里地的炮,炮身匀得能照见人影。已铸十炮,试射准头胜西洋。索额图当时拿着样品想去邀功,又觉得不够完美,毕竟打不到三里地,就让匠人继续造。

没想到,这炮啊,还没呈上去,居然就被天子嫌弃了。

“放置在怀柔的旧矿洞,”他低声对身旁的心腹说,“三里外挂‘皇庄禁地’的牌子,派内务府的护军守着。”那里的佐官是赫舍里的门生,忠心有保证。至于内务府上下,自然都是娘娘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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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分歧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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