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康熙正翻着奏折,抬手将喝了半杯的茶,递给了梁九功:“去换南怀仁新贡的咖啡来。”
白日里,他传旨给胤禛,令他去安徽治理河道。其实,他也并非不明白,靳辅之事当时也是他错断,不该任由那起子人党同伐异……
当时情况确实难以决断:群臣参奏靳辅“积恶已盈”、“屯田害民”;安徽按察使于成龙也认为靳辅之方案有问题。
他更主张直接疏浚海口以泄积水,而非靳辅多年来修建的减水坝……
他召集九卿议事,靳辅固执己见,不合众议,无奈之下,他只得将人革职。可于成龙倒也算是一代能臣、更是忠臣。
三十七年,他修建永定河,花甲之龄挂帅治水,奔波劳累,今年便在任上去世。
此时朝中,当真是无人可用,却不想他前日收到四阿哥的奏折,于治河一道颇有见地。
他看完之后,龙颜大悦道:“老四不错,下了不少功夫。这次就遣他去治河。”
四妃之中如今有恩宠的唯有宜妃娘娘一人。当晚康熙便歇在了德妃宫里,不过是盖着被子纯聊天罢了。
这些年他更是宠爱江南那边献上来的,年轻貌美的汉女,比如已经为他诞下两个阿哥的王氏。
平素里,他念着旧情,常常与这些宫里的老人说说话,用过晚膳便走了,最多不过一起散散步。
今日,他却格外有谈兴:“当年之事,朕亏欠爱妃良多。老四是个好的,平素你也多关心些,莫要让他寒了心。”
这么多年,德妃也并非是那等冷漠无情之人,奈何,老四少时尚且不知她乃是他的额娘,她想尽办法去御花园“偶遇”了他,却只听见小小的人说:“我的额娘是皇贵妃。”
是啊,他是佟佳氏的孩子,佟佳氏虽然作践过她,可到底是胤禛的养母,对他有恩,如此便也只当他是佟佳氏的儿子罢……这对他们都好。
后来她有了六阿哥胤祚,胤祚其实很喜欢胤禛这个哥哥,可偏那时候被佟佳氏撞见了,他们一起玩,佟佳氏回去便找由头,发落了胤禛,更是明里暗里给她使了不少绊子。
佟佳氏当时命不久矣,全皇宫都在传,皇贵妃要被封为皇后了,胤禛也要改玉牒,成为嫡子。她疼了一天一夜生下来的大儿子,从此和她乌雅氏,再也没有关系。
可是她知道,皇上不会允许佟家再出一个皇帝外甥,更不允许有人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后位和儿子,他佟佳氏只能选一个。
她一直以为皇贵妃会选后位,正如她一直追求的,成为她表哥的“妻子”,可是她最终,其实是选了胤禛的:
选择成为皇后,才是对胤禛真正的保全,从此不被佟家掣肘,亦是不被皇帝忌惮,甚至能让皇上对胤禛偏疼几分……
皇贵妃之舐犊情深,像她这样,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去,换得名利地位的女人,当然要自愧不如,当然也要扭曲:
她膝下有两个阿哥,又有十三阿哥胤祥这个养子,若是待胤禛过于亲近,才是害了他!
她何尝不爱胤禛呢?可偏偏,他的品性,像极了那个女人——
最是讲规矩、重身份,而她最恨的,便是那段在佟佳氏宫里,为奴为婢还被迫爬龙床的日子。
她身份低微,她狐媚惑主。
可出身包衣不是她的错,宠幸她的更是掌握着无上权力的男人。
她不能反抗,当然也不想反抗。
凭什么男人做的事情,却要女人承担?
她如今已经是德妃,而佟皇后不过是一个死人。
至于十四,她也知道自己过于溺爱了,当年胤祚夭折后,他便是自己身边唯一的儿子了。
这是老四的亲弟弟,他却向来不与十四亲厚,管教颇多,并未有一丝兄长之仁厚!
她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婉动人:“皇上这说的是哪里话,孝懿皇后于臣妾有恩,人品贵重,更是将胤禛教的极好。”
“臣妾只是怕惹这孩子伤心,十四年龄又小,最是调皮,时时刻刻离不得人。这些年,臣妾不知道该如何与那孩子相处。”
“你是做他母亲的,不必如此拘谨,血浓于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朕也是盼望着,十四与胤禛能一起为朕分忧。”康熙话中不乏敲打之意,似乎是对德妃的话,有所不满。
他的儿子是天潢贵胄,能诞育皇子是乌雅氏的福分,纵容她是皇子生母,哪里轮得到她来挑剔皇子?
“这次胤禛办差,便让十四跟着去罢。”康熙似乎是一时兴起,只有德妃知道,这是给十四的锻炼,也是给她的警告。
其实平平淡淡也挺好的。可现在,她必须得与老四亲近起来了,不过是再演上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罢了。
大阿哥都快和太子打起来了,还不是天天在万岁爷面前,“兄友弟恭”?骗鬼呢。
三日后,胤禛已经带着跃跃欲试、颇为积极的十四阿哥胤祯,奔赴安徽,主持河工。
十四阿哥开始,还是死要面子,勤勤恳恳与四阿哥一道干,想做出点成绩证明自己。可是没几天,他便真的受不了了,谁知道他这个四哥这么拼!
本以为他之前是故意针对自己,摆哥哥的架子,可如今才发现,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有活儿他真干,有事儿他真上,有命也是真的拼——
他老四,明明是大清朝的皇阿哥,天潢贵胄,却与这些泥腿子一起,同吃同住,如此寒冬,也一起跳下凿开的冰面,似乎不惧这冰冷的河水。
更别说四哥刚来的时候,县令给他送了几个美人,他面上不显,当即收下来了。实际上,现在那几个美人已经沧桑地在伙房烧饭了。
若论及怜香惜玉?十四简直不愿回想。其中一个愈挫愈勇,漏夜来勾引四哥,被他直接丢了出去,现在正与民夫一道修筑堤坝……
而被十四阿哥胤祯腹诽的主人公,却不在自己的屋馁。
远远望去,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有两个年轻男子对坐弈棋。其中一人正是四皇子胤禛,一双凤眼锋利无比,双眸坚定。
而另一人则身着一身道袍,背对着火光,看不清脸。但只看这个如修竹一般的背影,不禁在脑内描摹方外之人的出尘之姿。
此人便是胤禛此行之目的——除了修理河道,他要找到这个道士。
前世只知道他擅炼丹,长于卜辞。后来才得知他其实精研火药,可惜他知道之时,此人业已去世。
此人漂泊不定,心高气傲,却独爱下棋,于弈之一道,少有对手。他被招揽的唯一条件,便是弈棋胜过他。
这道士号“玄微”,此时亦不过一十三岁,端的是一副好颜色。
与其他道士喜爱白色不同,他身着墨绿色道袍,乌黑的发被一根竹节簪束起。
垂下的眼眸深不见底,他望着棋局,面无表情,轻声道:“你输了。”
胤禛却是并无馁色,只盯着他开口道:“道长既然出世,又何故以天下为棋?您与我对弈的每一子,皆是暗合自太祖入关后之天下大势。”
“素闻四皇子习得佛法,见地精深,只不过我所修之道,与此不同,本就是率心而为。世间之道万千,有独善其身之道,亦有兼济天下之道,”玄微淡淡开口,“不知四皇子修的,又是哪一种?”
“自是经世济民之道。”胤禛开口答道。
“为公邪?为私邪?”玄微追问道。
“一半一半,”胤禛坦诚道,“我欲使百姓安居乐业,此为公;我欲登临九五之位,此为私。”
“四皇子倒是不避讳我,也罢,今日我若是不随你去,怕是性命难保。”玄微似是调笑,又似是存心试探。
“先生当真只是为此?”胤禛并不直接回应,反倒是将玄微问住。
玄微当然不只是为此,四皇子刚刚那局,看似步步为营,寸步不让,实则铁血手腕,充满杀机。
哪怕不胜他,继续以此路对弈,更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取得胜利。可他却偏偏认输了。
他只此一局,便知道这个四皇子,并不简单。
四皇子是想通过棋局告诉自己,他不光有雷霆手腕,更有菩萨心肠。
可是玄微又怎会看不明白?这只是他收服自己的手段罢了。
鱼与熊掌,这个四阿哥都想要——正如同江山与百姓,他都要。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霸道,也更有趣。
“四皇子此些时日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愿投明主,再创盛世。 ”玄微长揖,恭敬行礼道,“我姓秦名远,字儆之。”
“秦远不才,愿为四皇子足下牛马走。”小道士再拜道。
秦远态度转变之快,便是胤禛也有些瞠目结舌。此人风格颇为清奇,甚至不愿意稍作伪饰。换句话说,连装都不装一下的吗?
“功名利禄,谁人不想要?”秦儆之,他一向是对于那目下无尘的做派不以为意,一些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当然,这沽名钓誉的人群里面也包括他……
若不是为了钓个明主,他倒是也不至于故弄玄虚这么久——
没错,他也是穿越而来,只不过,他生活的世界的历史上并没有这个朝代。这里和他们历史上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代,大景。
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少数民族政权,都是重农抑商,都是一样的灾害频发……
初来此处,他这个曾经的化学教授,那简直是没有一丝用武之地——总不能去当江湖骗子吧!
老道士收留了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他,传授他毕生所学,于是便有了道士玄微。
不过,道士玄微,终究是凭借自己“飘逸出尘”、“仙风道骨”的气质,与前世今生数十年的渊博学识,钓到了胤禛。
也是他将用一生追随的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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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阅河堤诗 清/康熙
防河纡旰食,六御出深宫。缓辔求民隐,临流叹俗穷。
何年乐稼穑?此日是疏通。已著勤劳意,安澜早奏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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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何年乐稼穑:功名利禄,谁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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