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月拼命掐着手心，生怕自己笑出了声。
胤禛面色僵硬，道：“从前的事了，额娘还记得……”
蓉月悄悄抬眼看过去，却瞥见了他红透的耳垂。他素来紧绷的神色因佟佳氏的话破裂了，看起来倒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生动，再不像个老成的少年了。
胤禛对上她的目光，有些羞恼地瞪了她一眼，可那眼神在他无措的表情映衬下，显得格外没有威慑力。
好在佟佳氏终于打住了这个话题，又道：“这几日，你夜间进膳进得还香吗？”
胤禛似乎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蓉月一眼：“这几日的膳食都很合胃口。”
他分明是带着笑的，可蓉月只觉得头顶一凉。
佟佳氏没注意这边的暗流汹涌，赞许地看向蓉月道：“本宫没有看错你。”
蓉月道：“娘娘谬赞了。”
一时无话，盼云便在炕桌上摆好碗筷，侍奉佟佳氏和胤禛用了午膳。
待饭毕，蓉月收拾了食盒便告退了，刚走出承乾宫的门，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
她扯出笑容，转身看向来人：“四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胤禛站在她面前，压迫感十足。他盯着她，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她耳边垂下的一缕头发上。
他定了定神，道：“昨日之事，我想你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蓉月抬头看一眼他的神色，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心里想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那四爷昨日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胤禛一怔，下意识道：“自然......”话音未落，他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止住话头，欲盖弥彰道，“我昨日什么都没说。”
蓉月抿唇一笑，道：“多谢四爷，奴婢明白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唇边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仿佛漫天璀璨的日光都落入了她眉眼和唇齿间。
胤禛要说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
“四爷？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回御膳房了。”蓉月见他忽然不说话了，便出声提醒。
胤禛回神，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道：“去吧。”
他看着那个身影步伐轻快地走远，唇角不易察觉地扬了扬。
*
蓉月靠在御膳房角落的椅子上，满脑子都在想今晚给胤禛做什么吃的。
她默默回想着那日他报过的菜名，决定做一道冬瓜火腿汤。
夏日吃冬瓜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御膳房贮存了上好的火腿，腌制入味，肉质紧致。蓉月挑了一个大小合适的，洗净后切成薄片，放入沸水中，煮熟后捞出，再把火腿骨和皮放入汤中，取其香味。
她把冬瓜的皮削去，切成稍有厚度的片，待清汤煮沸后，把冬瓜片倒入。趁着汤未煮开，蓉月把葱和姜切成丝，再切少许虾皮。
估摸着时间到了，她揭开盖子，发觉汤汁已经变成了浓稠的玉白色，便把火腿骨和皮捞了出来，把配料放了进去，再撒上一些盐和麻油，小火炖了一会后盛出，均匀地撒上火腿片就大功告成了。
蓉月把汤装进食盒，便往东五所去了。
走到胤禛所居的院子里，蓉月一眼便看见苏培盛立在殿外。他看清是她，立马迎了过来，笑道：“姑娘来了。”
苏培盛道：“四爷这会儿在沐浴，姑娘得等一会了。”
这个点就沐浴？蓉月不太能理解胤禛的习惯，便点点头站在了廊下。
站了片刻，她只觉得露在衣衫外的手背泛起痒意，渐渐的又蔓延到了脖子，到最后那嚣张的蚊子干脆绕着她的耳朵嗡嗡地飞。
蓉月忍了忍，又怕这蚊子在她脸上留下印子，便挥了挥手驱赶。她把食盒搁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红了一大片，看起来有些骇人。
她轻轻抓了抓，然而这点微末的力道于手背上的蚊子包而言只是杯水车薪，那痒意越发强烈。
幸而此时苏培盛从里间出来，道：“爷收拾好了，姑娘请进去吧。”
蓉月道了声好，便拎起食盒走了进去。
胤禛正靠在榻上翻着书，眉梢眼角还带着湿漉漉的气息。蓉月将食盒放在他面前，揭开了盖子。
苏培盛侍立在侧，只觉得香味扑鼻而来，冬瓜的醇厚和火腿的咸香混合成一种奇妙的滋味，令人禁不住想尝尝看。
他探头看了看，心想这道冬瓜火腿汤不过是一道家常菜，为何蓉月姑娘做出来的就这样香？再看看自家主子，眼睛只停留在书卷上，面对这样的美食无动于衷。
胤禛将这一页看完，这才合上了书，苏培盛忙取了筷子替他布菜。冬瓜炖得软嫩，却火候正好，半透明的瓜肉浸透了汤汁，一口下去，口感如绸缎一般润滑。火腿弥补了冬瓜的清淡，让这道汤喝起来不至于寡淡无味。
蓉月看着他四平八稳地品尝着，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眉眼似乎柔和了许多。
待他用膳完，蓉月伸手去收食盒，胤禛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开口道：“手怎么了？”
这一开口，不仅苏培盛和蓉月都愣了片刻，连胤禛自己也没料到他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蓉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背，微窘地把手缩回了袖子：“回四爷，是蚊子咬的，不碍事。”
苏培盛大惊小怪地道：“蓉月姑娘，你脖子上也红了一片，不要紧吗？”
胤禛看向那一截掩在衣领后洁白如玉的颈，那里有明显的一片深红。他放在桌案上的手动了一下，道：“回去抹些药。”
“谢四爷关心。”蓉月告退离开，路上只觉得手背和脖子越来越痒，她心知自己大概是有些过敏。
这点倒是和现代的自己一模一样，但凡被蚊虫叮咬了，一定会起很大一片红疹，看起来很是严重。
可惜古代没有风油精和清凉油。蓉月搓了搓手背，打算回去找找没有药膏可以涂。
回了住处，蓉月便开始翻箱倒柜，然而一无所获。
她颓然地坐在床沿，想着等云萝回来问问她。念头一转，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扣了扣门。
“谁？”
“蓉月姑娘，是我。”
蓉月有些意外，开了门道：“苏公公，您怎么来了？是四爷有什么吩咐吗？”
苏培盛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低声道：“爷嘱咐我给姑娘送药。这是外敷的，涂上便可止痒，姑娘试试吧。”
蓉月错愕非常。她没想到这个冷面四阿哥竟会纡尊降贵，给自己一个宫女送药。塞进手心的小瓷瓶仿佛有了万钧之重，冰凉的瓶身贴着她的手心，渐渐变得滚烫。蓉月下意识地推拒：“奴婢身份低微，不宜收四爷的东西。”
“姑娘快别这样说，”苏培盛不由分说地缩回了手，唯恐她反悔似的，“我们爷虽然看上去冷淡，其实内心还是体贴的，你就收着吧。”
说完，不等她反应便快步离开了，徒留蓉月握着药瓶愣愣地立在原地。
“蓉月？怎么在门口发呆不进去？”云萝恰好回来了，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便出声唤道。
蓉月回神，忙将药瓶收进掌心里，笑着敷衍了几句，便进了屋子掩上了门。云萝也没留意她的异样，自顾自便去洗漱了。
瓷瓶里是半透明的药膏，闻起来有淡淡的药草香，并不苦。蓉月伸指挑了一小团，抹在手背上，清凉的感觉立时便渗入了皮肤深处，那令人抓心挠肝的痒意也隐没在这药香之下了。
药是凉的，蓉月的脸颊却热了。直到吹熄了灯歇下，她侧身躺下，还在借着稀薄的月光打量着药瓶。
为何胤禛会给自己送药呢？明明她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宫女，与他非亲非故的。
他总不能是馋自己做的菜吧……蓉月只觉得头痛，索性闭了眼不再去想。
一夜无梦。
*
次日，内务府告知了御膳房，承乾宫小厨房的人选会在两日后进行选拔。
因而接下来几日，秦姑姑和琼枝无暇敲打蓉月，都在绞尽脑汁准备着选拔所需的菜品。
蓉月自然也不敢放松。自己接下来的命运都要看这次选拔了。若是能顺利进入承乾宫，那么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若是失败了，还得想方设法与秦姑姑等人较量。
这次选拔，御膳房众人都铆足了劲想在康熙和佟佳氏面前一展手艺，因此大家除了平日给各宫主子备膳，其余时间都抢占了御膳房，最后再润色一下手艺。
蓉月深知自己的金手指是万能的，不必事先做准备。她这几日便花了些心思想这次选拔该做些什么菜。
她在房中翻着书，想起在现代时看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书中洪七公曾说过，烹饪高手的本领，都是在最平常的菜肴中显现出来的，正所谓“平淡之中现神奇”。愈是平平无奇的家常菜，愈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手艺。【1】
康熙和佟佳氏这样的身份地位，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若是自己能把普通的菜做得令人念念不忘，那才算是胜券在握。
她正想着此事，却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云萝步伐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蓉月微愕。
云萝四处看了看无人，把门关紧，坐在她身边低声道：“方才我去茶房取茶具，听到秦姑姑和琼枝在说话，说......”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她们要在选拔那日想办法调换了你的菜品，让你无法入选。”
【1】出自《射雕英雄传》第13章『亢龙有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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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冬瓜火腿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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