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四月,柳绿花红,在一片朱墙黄瓦间转出三道身影,看背影是一男两女,步态轻松。
虽看不见脸,也不难猜出都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
三人身后跟着一大群宫女太监,一行人穿过紫禁城笔直的甬道往御花园走。
才走进园子没一会儿,身穿粉白旗装的少女忽然看见前头的假山,提议爬山观景,被另一个身穿鹅黄旗装的少女叫住,还拉着她给那少年赔罪。
少年看了她们一眼,说无妨,吩咐人去安排。
假山算不上高,三人很快爬到山顶,齐齐俯瞰紫禁城。少年迎风而立,望着眼前两个花朵一般的少女,目光很快被身穿粉白旗装的那一个吸引了去。
他状似不经意发问:“皇宫漂亮吗?”
身穿鹅黄旗装的少女只是抿了嘴笑,并不回答,还是粉白旗装少女胆子更大,笑着说:“回皇上的话,比臣女家漂亮,臣女很喜欢这里。”
少年唇角微勾,又问:“让你以后都住在这里,你可愿意?”
鹅黄旗装少女红了脸,粉白旗装少女的反射弧明显更长,凭直觉回答:“臣女愿意,不过皇上可不能小气了,要给臣女一个大院子住。”
站在少女身后的老嬷嬷朝前走出两步,似要开口提点,却被少年一个眼风制止了,只能继续杵在原地充风景。
少年将眼风转回来,重新落到粉白旗装少女身上,眉眼含笑:“哦?多大的院子算是大院子?”
粉白旗装少女一心只看风景,并没看少年,下意识回答:“比太皇太后和皇上住的院子小点就行。”
这回不但老嬷嬷的风景装不下去了,就连鹅黄旗装少女都白了脸,忙上前扯了扯粉白旗装少女的袖子。
粉白旗装少女这时才反应过来,刚要屈膝请罪,就听少年一口应下:“好,那个大院子朕给你留着。”
……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懵了,皇后的人选就定下来了?都不问问太皇太后的意思吗?
只有粉白旗装少女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娇美的脸蛋红成个苹果,刚才她还敢抬眼看皇上,这回却是不敢了。
这场不知所谓的梦像是被什么外力强行斩断,郝如月只觉心口一痛,痛到她想睁开眼睛醒过来,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眼睛虽然睁不开,听力还算正常,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入耳中,好像隔了一层水雾,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听得并不真切。
难道是……老爷子死了?
昨天爷爷病倒在工作岗位上,幸亏抢救及时勉强保住了性命,医生初步判断是中风,很难恢复如初,瘫痪几乎不可避免。
她作为建山集团的执行总裁,和郝家长房唯一的幸存者,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她需要时间和时任建山集团董事长的爷爷单独聊一聊继承权的问题。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被各种检测仪器的线捆成了一个粽子,他有些愧疚地看着郝如月,气若游丝:“月月,爷爷可以把建山集团交到你的手上。不过爷爷有一个条件,你拿到集团的控制权之后,不许再找你二叔、三叔和小姑的麻烦,更不允许你继续调查当年的车祸,你能做到吗?”
郝如月偏头看了一眼旁边五彩斑斓的检测屏幕,哈一声笑出来:“爷爷,二叔、三叔和小姑是你的孩子,我的爸爸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我的妈妈不是你千挑万选的长媳吗?我大哥不是你的亲孙子,大嫂不是你的孙媳吗?”
郝如月回头,盯着爷爷老迈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他们为什么会出车祸,死得整整齐齐,爷爷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大嫂走的时候,肚子里还揣着你的重孙啊,爷爷!”
“够了!”爷爷大喝一声,再次软倒下去,无力道,“月月,建山集团正在上市的关键阶段,绝不能在这时候爆出家族丑闻!绝对不能!”
郝如月眼中含泪,唇角却高高翘起:“爷爷,我是建山集团的继承人,我也不允许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爆出任何丑闻。这一点我们没有分歧。可二叔、三叔和小姑他们,一个也别想逃。我会用我的办法,让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保证没人知道。”
“你……”爷爷抬手指她,浑身颤抖,引起众多检测仪器的共鸣,VIP病房里间顿时涌入医生和护士,郝如月潇洒转身走到外间。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坐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抹眼泪,继续扮演着孝顺的继承人。
本想守到天亮,谁知竟然睡了过去,睡梦中心脏狠狠揪成一团,然后就停止了跳动,身体瞬间变得轻飘飘的。
难道她把自己累死了?
就算累死,地府也该与时俱进,迈入现代化了吧,怎么还演上清宫剧了?
“老爷,福晋,快请太医来瞧瞧吧!再拖下去,姑娘怕是……怕是……”这回哭声渐大,也像从远处传来,却变得清晰可闻了。
郝如月睁不开眼,只能在心下狐疑,什么老爷福晋,怎么还有太医的事儿?
她现在身体不能动,头脑却很清醒,明显没死,也不像在做梦。
正纳闷,又听另一道呜呜咽咽的女声响起:“老爷,她三叔,月儿命在旦夕,不能再等了,快去请太医吧!若因此惹怒了皇上,妾身赔命便是,必不会连累家族!”
良久,一道沉重的中年男声附和:“三弟,都过去这么久了,想必皇上早已释怀。便是看在皇后娘娘和她肚里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会为难。”
“释怀?有盛心庵在一日,皇上便一日难以释怀!”
另一道明显年轻却更加沉重的男声响在耳边:“大哥忘了,上一回你头上的顶戴花翎差点就没了!那时候皇后初次有孕,宫里传大嫂带如月进宫探望,如月非但不肯去,还当着传话太监的面铰了头发,扬言要出家!”
这事噶布喇如何敢忘。
皇上因此动了真怒,先是下旨让他在家中为二女儿如月修建盛心庵,许她出家,但不许铰头发,必须带发修行。
而后寻了一个借口,摘了他头上的顶戴花翎,差点把他削成白板。若不是皇后怀着身孕苦求,他这个国仗恐怕要白板一辈子了。
就连三弟索额图都受到牵连,本来应该晋升,结果明升暗降。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他怎么敢惹?可如月毕竟是他的女儿,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见大哥陷入犹豫,索额图眯起眼,放轻了声音:“大哥,皇后再次有孕,我找太医院的人问过,多半还是个小阿哥。若这一胎能留住,我赫舍里一族日后必然飞黄腾达。”
说着示意噶布喇看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子,声音不自觉又低了几个度:“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如月一心求死,大哥不如随了她的心意,长痛不如短痛。”
也好让皇上和太皇太后安心。
当年鳌拜专权,太皇太后为了牵制鳌拜,有意与赫舍里家联姻,便传了赫舍里家适龄的女孩儿进宫说话。
结果皇上中意如月,当面许诺,就差明说要立她为皇后了。
可太皇太后明显更看好如兰。
当时皇上刚刚亲政,说话还没鳌拜管用呢,就更别说忤逆太皇太后了。
于是如兰成了大清的皇后,如月成了大清的笑柄。
帝后大婚那日,要不是家里人看得紧,如月差点一根白绫系了脖子。
原以为,皇上对如月有情,即便不能让她做皇后,选秀的时候怎么也能想起她来,给个妃嫔的位份。
然而并没有。
不但如此,宫里还传出了如月落选皇后的因由——命硬克夫,等于断了如月婚嫁的所有后路。
为保皇后,赫舍里家再不满,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直到三年后,皇后初次有孕,赫舍里家鲜花着锦,关于如月命硬克夫的流言也渐渐散去,家里才敢给如月议亲。
可惜这亲议的并不顺利,订亲对象不是坠马便是坠河,更有甚者在街上闲逛都能被二楼掉下来的花盆砸中。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提醒着人们如月是真的命硬克夫,谁娶了她都会被妨碍。
再一次被命运逼到死角,哪怕如月性子开朗活泼,精神也要崩溃了,这才有了之后的铰头发事件。
自从盛心庵建成,如月的一颗心彻底冷掉,每日青灯黄卷,如同行尸走肉,熬到今日终于油尽灯枯。
噶布喇看着女儿瘦削惨白的一张脸,心说这样让她走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谁一心求死了,什么叫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郝如月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沉重的眼皮撑开一道缝儿,然后被灯烛下两颗明晃晃的卤蛋晃了眼。
果然是清宫剧,这俩男演员脑门亮到反光。
旁边丫鬟眼尖,瞧见她撑开眼皮,便叫起来:“老爷、福晋,三老爷,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大约嫌丫鬟聒噪,矮胖卤蛋一摆手,屋里服侍的尽数退下,屋中转瞬只剩丫鬟口中的老爷、福晋、三老爷和郝如月自己了。
福晋一直在哭,看着没什么主意,老爷黑着脸,倒是三老爷走上前来,放轻了声音问:“月儿,还有什么话要留下吗?你说,我们都依你。”
老爷闭眼落泪,福晋哭得更大声了,三老爷叹口气,转头对两人道:“这怕是回光返照,大哥大嫂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月儿恐怕撑不了多久。”
你回光返照,你全家都回光返照,要不是身体不给力,郝如月差点当场爆粗。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缓缓看向四周。
她生在豪门长在豪门,也是有些见识的,这间屋子表面看起来朴实无华,然所用之物都是好东西。
就比如,放在炕桌上的那只药碗,如果她没看走眼,应该是只玉碗,若做成挂件,能卖到五位数。
还有那炕桌,在昏黄的烛光下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是用上好的花梨木打造而成。
更不要说屋中三人身上的穿戴了,没有某宝货,全是真东西,随便拎出一件都价值不菲。
想着郝如月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可能死了,然后在她身上发生了某种超自然现象,比如穿越。
试着将刚刚做的那个梦,与屋中几人交谈的内容联系在一起,郝如月迅速理清了剧本脉络,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动了动唇,嗓子好像锈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侧头朝外看去。
此时福晋几乎哭晕,老爷也没了主意,三叔便问:“还有想见的人是吗?”
郝如月摇头,眼睛只朝外看,三叔一脸狐疑顺着她的目光走到外间,回头见她还在朝外看,直接提衣摆走出屋门。
再回头,抬眼便看见了高悬在门框上的硕大匾额—盛心庵。
冷风刮过,索额图被冻得一个激灵,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忽然一拍脑门急声吩咐:“快!快拿我的名牌去请太医!”
那个作者:开新文啦~今天连发三章~欢迎撒花、按爪、加油~统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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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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