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下了朝,往府里走。
他这几月都得留在这里,前线暂时稳固,大汗让正黄旗的老将军把手,老将军雷厉风行,风驰电掣,一上战场就披甲上阵,挥舞着大刀将敌人杀了小片,一点也不服老。
老将军是满人,但也读过几本汉书,对于书上的“廉颇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心有余悸,一坐稳前线指挥的位置,就将受伤的他赶了回来。
同样一同回来的,还有没有受伤的多尔衮。
在豪格眼里,多尔衮确实算是一个将才,但却并非是一个帅才。将才善战,在战争上极有天赋。
但多尔衮在朝堂中声势起的高,一山不容二虎,父皇心里门儿清,无非是那些个四大贝勒推多尔衮出来作幌子的。皇帝的威严不容挑衅,多尔衮确实是国之栋梁,但若是栋梁起的势太高,也会翻车。
豪格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他那位十四叔,风尘仆仆,面色不好。
实际上当初父皇上位的时候,四大贝勒分掌权,除了代善第一个支持外,其他两个贝勒心里都不服气,明明都是四大贝勒,每个人都有功勋,怎么父皇能坐那把龙椅,他们就不能坐?
但没办法,除了皇太极,谁也不能让底下人臣服。
虽说谁也不让谁,但到底是父皇登基,掌了大权,让不服的人都闭了嘴。
底下的水很深,暗地里波涛滚动,谁也要守住自己的威严。
豪格一个晚辈,本该是不欲掺和这些上一辈的恩怨。
但是,最近朝堂上的风声变了,让他的心情也变得糟糕。
海兰珠生产,八阿哥极为受宠,听说哪怕是摇床都是千金难求的紫檀木做的,铺设的被褥也是薄如云翼的金丝锦。
如今朝堂上都在谈论那个未曾露过面的八皇子。
偶尔有几个偷奸耍滑的,立刻就把宝压在了八阿哥身上。
以大汗对海兰珠的宝贝程度,八阿哥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皇子。
他想起他今日虽然不动声色站在朝堂上,看似平静无波,但随着周遭一切都多了谈论八阿哥的声音,手指却渐渐攥紧了。
……如同一块石头沉重压在他心口。
周遭的声音还在响,大臣们虽压低了声音,谈论也避开了他,但他也自幼习武,自然也能听到那些揣测。
“听说八阿哥的名字还没取。”
一般的阿哥不说是生下来之前,便是刚生下来,也应该有个皇帝给赐的名字。
但八阿哥的名字,到现在还没动静。
……没有人觉得是因为八阿哥不受重视。
宫里宫外,八阿哥受宠的言论传了个遍,便是民间也因为那张大赦天下的圣旨,明白了八阿哥的受宠程度。
……只可能是大汗还在斟酌,要取一个特别的名字。
“我觉得,不简单,当初但凡是受宠的阿哥,都是一开始就赐了名的。”
也有人情商不高:“当初我家儿子就没有名字,一直到会爬树掏鸟蛋的时候,才有个正式的名儿。”
一旁的人冷嗤:“你是谁?大汗是谁?”
大汗一个举动就关系着他们大清,哪里是他能比的?
那个人呐呐闭了嘴。
聪明的人想到:“也许是大汗为八阿哥打算呢,我们就别乱猜了,大汗的心思,谁能想得到?”
臣众纷纷点头。
……也是。
豪格站在原地,低着头,身体发冷。
以他对自己父皇的了解程度,这——并非空穴来风。
他站在朝上,一直到下了朝,都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跟着人群走出来。
被冷风一吹,他站在玉阶上,只感觉自己的背都湿了个透。
这个一出生就夺走父皇视线和宠爱的人,这个一出生就让朝臣不由自主关注的人。
他握紧拳头,等一抬头,意识回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王府。
门口的侍卫连忙过来,为他解下披风。
豪格立在原地,被冷风吹了个半晌,这才跨过王府的门槛,走进去。
里面有个从宫里出来的奶娘,自从他记事起,就一直陪着他。
奶娘年纪大了,却对待豪格如同亲子,她一直站在门口等豪格下朝回来,这一站,居然就站了半个时辰。
“大阿哥。”奶娘走上来,为豪格搓了搓手,这才发现阿哥的手怎么这么快凉。
她担心地看着豪格,发现冷汗还明晃晃挂在豪格的脸上面。
“大阿哥这是怎么了?老奴叫人熬了参茶,大阿哥喝几口吧。”奶娘皱着脸,眼里全是担心。
她没见过自家阿哥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豪格走了两步,忽然住脚,拉住奶娘的手。
“您当初是我一出生的时候就在我身边吗?”
奶娘愣了会儿:“是。”
“那我出生的时候,父皇可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豪格的眼睛紧紧盯着奶娘。
奶娘犹豫了会儿,思索了片刻当初的情形:“大汗很高兴?”
她是一出生就陪在了大阿哥的身边,当时大阿哥刚出生,皱皱巴巴的一小团。
她和旁人都高兴极了,只感觉这是个小阿哥,大汗肯定高兴。
但大汗当时却不冷不淡的,只赐了名,让人好好照顾。
她当时没想通,如今肯定也不能这样讲,只能猜测大汗不苟言笑,对大阿哥的喜爱都藏在面下呢!
“呼。”豪格松了口气,忽然有些力气了。
他叫人将东西搬到书房里,他作为长子,那个位置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恰在这个时候,豪格的侧福晋不.忍.寂.寞过来了。
她扭着腰接近豪格:“大阿哥,您终于回来了。”
- -
皇太极对伊凡还是上心的。
他站在明黄色的桌案前,桌上摆着一块极大的布帛,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字。
这些字的寓意都极好,他翻了不少满文典籍,这才一个一个找出来的。
皇太极把最后一笔写完,吸饱了墨水的笔迹游龙走蛇,笔韵十足。
他满意地笑了笑,吩咐垂首听令的大总管:“走,去关雎宫。”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刚出生的小阿哥更想要哪个名字。
皇太极到的时候,伊凡正睁着两只大眼睛,玩着小宫婢的花穗。
花穗上挂了不少亮晶晶的小琉璃球,阳光下五光十色,绚丽非常。
小伊凡扯着几个琉璃球,眼珠子动也不动。
小狐狸对亮晶晶的小东西是没有抵抗力的。
这让皇太极莫名想起了海兰珠曾养过的一只猫,猫儿娇小,眼珠子圆溜溜的,宝石蓝的瞳孔看人一点也不怕生,圆滚滚的身子就时常扑腾着毛线球。
——就和此时的小伊凡一样。
皇太极脑海里突兀出现伊凡咬着毛线球睁大了眼睛看他的样子,小脸白生生,除了一双眼睛清澈潋滟,周身还都滚上了毛茸茸的白色绒毛。
“咳咳咳。”皇太极握拳咳了一声,想把那奇怪的画面赶出去。
若是被海兰珠得知他将自己的孩子与那猫比较,恐怕会生气到不让他上榻。
他冷厉的一张脸柔和下来,明明是严父的代表,但在伊凡面前,却依旧慈祥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问:“臭小子,想不想自己选个名字?”
大总管提着个拂尘捂脸:大汗呀,您知不知道,您现在这幅样子,太可怕了,那看似慈祥的笑容,在老奴看来,凉嗖嗖的,就像要处刑别人的冷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刚出生的小伊凡,尚且不知道皇太极的人品,果然认为皇太极居心叵测。
他睁着眼睛,咿呀咿呀,乳牙凶巴巴亮出来,竟然比前几天要尖很多。
皇太极靠近伊凡,居然又被抓着手啃。
伊凡啃了两下,咬不动,果断丢掉,嗷呜一声。
从狐族语言翻译过来就是:“你有什么坏心思?”
皇太极听不懂,便只当他年幼,自顾自给他的举动下了定论:“你想呀!那好,阿玛抱你去。”
伊凡:“……”
皇太极身强力壮,抱着一个伊凡也不费劲。
从关雎宫到崇政殿有一段路,路上花团锦簇,对伊凡来说陌生得很,他滴溜着大眼睛,很欢快地手舞足蹈。
大总管在前面领着路,心里揣摩着,大汗对八阿哥可真是很宠了。
想当初各位阿哥格格,谁不是生下来后大汗当场想到什么就赐什么名儿,哪里有这种待遇?
大汗赐名是恩赐,也是彰显皇权的独一无二,威严深重。
八阿哥却能让大汗亲自连夜翻了典籍,还能亲自给自己拿主意,那可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来到崇政殿,皇太极铺开了那张巨大的布帛,抱着小伊凡,让他指:“喜欢哪个?”
布帛上满满的字,有“瑁”、有“瑞”,甚至还有“巴图鲁”。
“巴图鲁”在满族可都是赏赐给独一无二勇士的称号,大总管咋舌,安安静静等着八阿哥选一个。
“呀呀呀。”伊凡小眼睛看着,忽然被旁边的东西感兴趣,他小手指一点一点。
“呀。”这个。
皇太极一看,正是他嫌头疼没处理完的奏折,上面恰是鳌拜批评一个朝臣的文章。
上面写了这个朝臣克扣军饷,剥削粮草,骄奢淫逸,不顾念他的恩泽,反倒犯了欺君之罪。
而伊凡小短手指的地方,恰好是“骄奢淫逸”的“逸”字。
也许“逸”字也挺好听,但是放在这上面,皇太极总觉得有些不对味。
他劝道:“这个配不上我们小阿哥,换一个。”
伊凡乖巧地收了手指,转了个角度,再次点了点。
皇太极眼皮子一跳——小短手点在了“娇”上。
爱新觉罗·小娇娇?
“廉颇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来自《廉颇思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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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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