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雨潇眼皮一跳,如果真是骨折这么敲不会直接裂开吗???
但是陆子韵还在这里,不能失态!于是她心一横,双手抓住衣服下摆,任医生敲来敲去,也面不改色。
幸好幸好,她还没有骨折,锤起来也不算太疼。
“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但最近少运动。”校医说,然后看了看她擦伤的地方,“待会我给你瓶酒精,自己在破皮的地方涂一下。”
“嗯,谢谢医生。”木雨潇心情好了不少,甜甜地应了一句。
陆子韵一直在旁边不做声地看着,医生也见惯不怪,以为是家属陪同,开了个单子让他去拿一下外敷的一些药。
木雨潇挽起衣袖,医生递过来酒精,那拿起酒精就开始向破皮出血的地方倒。
突然,陆子韵抓住了她拿着药瓶的手。
“怎......么了吗?”木雨潇被吓了一跳。
“你这么撒酒精?”陆子韵看着她被擦伤的膝盖,破皮了好大块,但木雨潇连血都懒得擦一下。
“啊,这样比较简便嘛,不就能消毒消得更方便?”木雨潇还在嘀咕着自己可聪明了,避免二次感染。
“没有这种道理。”陆子韵找医生拿了根棉签,沾了酒精递给她,“不怕痛?”
“还行,这种小打小撞我经常发生,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木雨潇其实也是疼的,但一来她不能在陆子韵面前龇牙咧嘴吧,二来她也并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
“习惯了?”陆子韵有点惊讶。
“是呀。看不出来叭,我小时候就是个假小子,天天上蹿下跳的,难免磕着碰着。”木雨潇突然顿了一下,啊啊啊,怎么就是聊天模式了,一不小心把老底都翻出来了。
“是吗?”陆子韵带着笑看她,“现在倒是看不出来。”
“这个......都说女大十八变,虽然外貌没怎么变,但是也可能变性格......”木雨潇讪讪地笑。
“怎么个变法?”陆子韵漫不经心地靠在墙边。
“......大概变得文静了一些?”
陆子韵觉得有些好笑,她现在也算不得文静吧。于是他问:“怎么样才算是不文静?”
木雨潇大概也听出他的想法,倒是理直气壮地说:“比如,就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武侠片,天天幻想自己是武功盖世的大侠呢。”
她不敢说自己曾经是一群男生中的孩子王,带着一帮小弟上房揭瓦。
“嗯。”陆子韵似乎有些好奇了。
“当时不是《功夫熊猫》很火嘛,里面那个老虎她有个铁掌,说是她天天拍大树啥的练了20年练出来的。我就很羡慕呀,然后每天用拳头打我们家那个衣柜,幻想自己也可以......”木雨潇歪起脑袋回忆。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然后练出来了吗?”陆子韵笑了一声。
“当然没有啦。”木雨潇抬头和他一起笑,“我小时候还有更离谱的。那时超级迷恋《武林外传》里的白展堂,想要学葵花点穴手,于是天天身上披条抹布,端着我爸妈好贵的茶壶,满屋子乱跑,说是要当跑堂。”
陆子韵似乎想象了一下她那个时候的样子。
“所以小时候,我特别想当英雄,而且还很叛逆,书上说什么,我偏不信什么。”木雨潇看到腿上的酒精有些干了,找了片纱布轻轻处理伤口上的血,和陆子韵说话倒是没有之前的紧张了。
“比如?”
“嗯......就像是,老师上课教书,说世人皆赞誉陶渊明,而我偏觉得陶渊明的豁达不过是郁不得志的无奈之举;人人都喜欢诸葛亮,而我偏偏要为周瑜、曹操打抱不平,认为罗贯中就是一个喜欢编故事的家伙。而且当初我特别惋惜项羽‘不肯过江东’,觉得这才是英雄气概,刘邦就是个大流氓!”木雨潇说着,神情都带了点情绪,真像是在打抱不平。
但是陆子韵并没有做过多的评价,只是浅笑:“所以你小时候一直在和书本、古人置气吗?”
确实是,但是陆子韵一讲,她突然觉得自己当初有点幼稚。伤口有些深,她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一边又继续说道:“好像是叭......不过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我渐渐也开始学会了心平气和地与历史打交道。比如我曾经不理解南宋文人的迂腐,也觉得方孝孺过于愚忠。可是后来才明白,迂腐和愚忠的“愚”,可是说不懂国策,可以说纸上谈兵,但绝不可以去批驳嘲讽他们的气节。”
她没有注意到,陆子韵注视着她好一会,才说:“小小年纪把自己说得那么老气做什么。”
“嗯?我不小了,都19了。”她小声反驳。
陆子韵只是说:“算小的。”
等到药都上完了,陆子韵用自行车再把木雨潇载回去。
回去的时候,就没有来时那样的狼狈。她坐在车上,陆子韵在旁边扶着。天气还算是秋高气爽,有点冷,但也不是难以忍受。
木雨潇想,原来自己的运气能那么好。头一回心心念念着谁,还能常常看到,还能坐上人家的自行车。
沉默了一会,陆子韵突然说:“可是,项羽输了,刘邦赢了。”
木雨潇有点疑惑:“什么?”
“他毁于自己的自负与狂妄,终于败后无法直面的一无所有。”陆子韵在继续之前的话题,“这样的人,会是你喜欢的英雄吗?”
木雨潇看着他,忽然笑了:“学长,像你这样说,也太不公平了。”
陆子韵停下,看向她笑意盈盈的眼睛。
“我觉得,英雄无关输赢,而在于气节。”似乎是到了木雨潇熟悉又感兴趣的领域,她慢慢松弛了下来,仿佛真的在探讨话题。
“以前我和学长的想法有些相似,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拿着木剑披巾,幻想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一样斩将杀敌。我看的第一本细说历史的书,是王立群老师的《项羽》。江水泱泱,乌骓长嘶,一代霸王,不过江东。还是李清照那首诗,生是豪杰,死为鬼雄。那大概是我最初对‘英雄’的理解。那时我觉得,英雄应当至少应当是有豪气的,是有谋略的,是为世人所称赞的。
“后来,我喜欢是周瑜。羽扇纶巾,谈笑自定,甚至愤愤不平,觉得罗贯中的胡乱编造,让一代少年英雄,因为一部演义,落得一句莫须有的可笑:‘既生瑜,何生亮’。可即使如此,仍无法遮盖他在那个乱世中的闪耀。
“再后来,我喜欢曹操。他倒还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奸雄,可是我却也敬佩他的决绝、果敢、潇洒、豪迈。无人可以否认他的智谋与功业。”
“那时,我阅过漫漫如长河的史书,不见才子,只慕英雄。可能是因为他们留下无数编入课本必背的文章,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大多壮志难酬,总是希翼着,终有一日,也成为那建功立业的英雄,但最终也不过是写一篇文,喝一杯酒,却永远吐不尽那失意落寞。”
陆子韵看着木雨潇,眼睛中似是有点点星辰。像极了那一天她面试的时候,迎着江子辰的质问不紧不慢地否定他的偏见。木雨潇没有注意陆子韵的目光,只是继续说:“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了文天祥。我才忽然意识到,他也是个才子,才高八斗,金殿提名。一介文人,千里勤王,领兵抗元。没有什么战无不胜的辉煌,没有一手挽救南宋的传奇,但他就义的从容,那爱国的无悔。一颗丹心,永照汗青。我从中读到了的,是气节。
“就连在明史里,齐泰也好,黄子澄也好,建文帝的江山就是毁在了他们的治国空谈,可他们最后,却将自己的忠义,尽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很厌烦他们的迂腐与他们的自以为是,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礼教嗤之以鼻。可读到这时,我不能不为之动容。因为,这是他们的气节。
木雨潇突然看向陆子韵,话锋一转:“所以,学长你看,我们站在历史的长河去看,自然能够轻描淡写地去评判谁对谁错、是得是失。可是他们身处其中,却时常难以辨明方向。他们可能都会在抉择的那一瞬间反复问自己应不应该、可不可以,但谁都无法保证每一次都不出错。”
“我很喜欢一套讲明史的书,它很有名,学长你也可能听说过,叫《明朝那些事》。它用了整整9本书讲述了那几百年的历史,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它最后,却是以徐霞客做了结尾。”
陆子韵看着她有些发怔,而木雨潇望向远处被云烟半掩的明月:“它的作者曾说,他之所以写徐霞客,是想告诉读者,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那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那一天的月亮并不是很圆很亮,可是在那个女孩的眼里,却是熠熠生辉。
“记得过几天去校医院复查。”陆子韵把她送到楼下,叮嘱了一声。
“好滴!”木雨潇自然是不会在去的,谁想天天被锤子敲呀。可陆子韵说什么她应着就是了。
“那我先走了,你慢点。”
“嗯嗯,学长再见,今晚麻烦学长了!”潇潇开开心心地说道,到一点也不像是被人差点撞到、自己吓自己被崴脚的倒霉蛋。
陆子韵看着她的身影,突然想起了顾远道那天,对木雨潇那句并全然不对的吐槽。
像吗?一点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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