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堂《保护生物学》课后,程峻齐邀请黎晓唱和李澍去他所在的实验室。此前他托黎晓唱拿了一些大熊猫的实际分布数据,用现有的几个模型工具加以推演,评估了它们的数据处理能力。
他不仅对现有的工具略作优化,还做了更易于操作的界面,根据不同模型,预测其他可能有熊猫分布的区域,在地图上清晰呈现。
“我提高了一下数据处理速度,但还没仔细推演,而且缺少一些点位的关键信息,所以准确度不高。”程峻齐谦虚道,“觉得挺好玩,就随手做了个演示。”
这随手一玩,已经让黎晓唱啧啧称奇。
程峻齐记忆力卓绝,很多在大课上听过的概念和理论都信手拈来,又问了一些现实中红外相机的实操情况,三个人天马行空讨论了一番,大规模采集的数据是否可以有更为统一的标准,如何实现共享,是否可以自动辨别拍到的动物,还有哪些信息可以深度挖掘。
“野外的环境相对复杂,”程峻齐说,“要做动物的物种识别并不容易,首先,红外照片的清晰度未必有保障;其次,拍摄的角度和部位、是否有植物遮挡、动物的动作、背景干扰等等,都会增加识别的难度。不过我对未来的发展前景还是有信心的,图像识别这些年还是有不少新发展的,算法不断更新迭代,国外还有这方面的比赛,没准哪天就有突破性的进展。”
聊到具体算法,如何编程实现等,黎晓唱就似懂非懂了,反而是程峻齐和李澍有所讨论。当然二人学习积累差异甚大,许多方法和工具李澍只是略有耳闻,或者第一次从程峻齐嘴中听说。
讨论下来,发现有些他思考过的问题,原来早有人以更精巧的方式解决。李澍颇受启迪,又观看了若干程峻齐曾做过的项目演示,不知不觉,聊到将近十一点。
“啊,快熄灯了吧。”程峻齐扫了一眼计算机上的时钟,回头问,“晓唱,女生寝室有门禁吧?”
“啊?……”她跟不上二人思路,讨论内容和她的专业越来越远,索性趴在桌子上小憩,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听到有人喊她,黎晓唱一激灵,连忙坐直,右半脸颊还印了衣袖褶皱的纹路。
“什么?”她迷蒙中没听清程峻齐的问题,反问道。
她看起来还怔怔的,程峻齐忍不住笑:“快十一点了,你还进得去宿舍楼吧?”
“没问题,刷卡就行。”黎晓唱揉揉眼睛,“我们要是做起实验来,经常后半夜回去。”
“那就好。你俩明天八点有课吗?”程峻齐问,“走啊,我请你们吃宵夜。”
李澍略一犹豫,还是诚实答道:“明天上午还有数分。”
“也是,必修课还是不能逃,我可不能带坏师弟,”程峻齐转身,“晓唱呢?”
“我……”黎晓唱本想拒绝,但又觉得过意不去,“其实今天是麻烦师兄帮我解决问题了,怎么能让你请客啊。还是我请你们吃宵夜吧。小澍也吃点再回去?”
李澍淡淡回应:“我就……不去了。”
“也好,今天你随便请点儿什么吧。”程峻齐说道,“改天等祁飞、李澍都在,我请你们吃大餐。”
走出学院大楼,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洋槐清新浅淡的香气,不凉不热的温度,让行走在林荫路下的人们,好像可以悠然地融入到夜色中一样。
隔了两个路口,又传来“啾啾—啾啾”的鸣叫,李澍知道,那是黎晓唱带他看过的东方角鸮,正要开口,就听到程峻齐的声音。
“这是什么鸟的叫声么?猫头鹰?”
黎晓唱应道:“对呀,东方角鸮,也叫红角鸮。”
“我听他们说校内有,还有鹰鸮?”程峻齐慨叹,“我在学校四年,都没见过呢。”
“是啊,没有那么容易发现,而且我们也不会在网上公开位置,就怕有人去围观,会打扰猫头鹰休息。”
“那下次你们看到,能私下告诉我在哪儿么?”程峻齐笑,举起手指,“保证不打扰,不泄密。”
李澍单肩背着包,双手半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略低了头,默不作声地走着。路边躺着一颗石子,他右脚轻轻一搓,石子清脆地弹开,才显得他这一边没有那么寂静。
其实他本来也有一些见闻想说,他在网上搜到不同猫头鹰的叫声。红角鸮算是比较萌的,还有一些凄厉诡异,如果是荒郊野外、夜阑人静,骤然听到,的确会让人悚然一惊,所以才有了那些关于猫头鹰不祥的传言吧。
他也因此又去搜索,是否有人做了听声辨鸟的软件。
不过他此时并不想多说。只有黎晓唱时,随意交换些漫无目的、天马行空的想法,话题无拘无束,无非是交谈的乐趣。
但程峻齐不同。对他而言,处理分析常见鸟类鸣叫可以是一个有趣的项目,规律的音频信号可比图像好处理。没准过两天,他就开发出另一个小程序。
这是本学院即将毕业的大神,向李澍充分展示了,如果大学时光没有虚度,一个人会有怎样长足的成长。
对于程峻齐,李澍抬头仰望,并不嫉妒。但此时此刻,看着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他怎么会不相形见绌,不感到失落呢?
程峻齐和黎晓唱出了校门,过街斜对面有一家麻辣烫。
来吃夜宵的学生不少,有人认得程峻齐,也看到他身边站着个女生,打招呼时笑得颇有深意。程峻齐大方应对,还将黎晓唱和对方相互介绍一番,又邀请他过来一起坐。
“我们人多,都吃一会儿了。”男生拍他肩膀,扬眉一笑,“就不打扰你们了。”
程峻齐拆了两套餐具的塑料膜,又去拿了一壶热水,问黎晓唱:“要烫一下么?”
她伸手覆住面前的碗筷:“不麻烦师兄了,我总在外面跑,风餐露宿习惯了,也没那么多讲究。”
程峻齐本来拿起水杯,又放下,笑道:“也是,没必要活那么仔细。”
“不不,我是觉得这个习惯挺好。”她嘻嘻一笑,“可能我还是……懒吧。”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黎晓唱出野外的趣事。程峻齐问:“那下学期开始,你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
“隔两个月会回来一次吧。”黎晓唱调了蘸料,红油辣椒、麻酱陈醋、蒜末香菜,飞快地搅了搅。看程峻齐一个男生,比她动作优雅得多,才觉得自己有些毛躁,吃东西时也尽量放慢了速度。
程峻齐问:“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留在本系读研么?”
“应该就是吧,我还想跟着梁老师的。”黎晓唱细嚼慢咽,辣油滴到面前桌上,连忙拿餐巾纸擦去,“具体去做什么内容,我还没想好,想去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我们的研究时间跨度大,总有一种,想做的事情做也做不完、想去的地方跑也跑不过来的感觉。”
“你们专业,一般也要读到博士吧?”
“想在这个领域发展,的确是啊。”
“那……你没考虑过,出国读个学位吗?”程峻齐问,“美国的研究方法还是走在前面,而且,好像还有和国内的联合项目。”
他问得直接,黎晓唱心中没来由一慌,隐约觉得,这个问题背后另有深意。一走神,辣椒片贴在嗓子眼,她忙侧过身,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程峻齐扬手,喊服务员拿来两瓶北冰洋,又给她递了纸巾,解释道:“就是这两天做模型比对,在网上看了一些国外已有的研究成果,觉得挺有趣。毕竟先发展那么多年,操作相对成熟,应该有借鉴意义吧。”
“的确啊。我们寝室的姑娘,早就决定出国了。她也想做保护,但更偏遗传方向,所以还是应该出去看看。”黎晓唱之前和唐凝讨论过,“但我更喜欢跑野外,觉得一出国五六年太久了,要是就去交流个一两年倒可以。而且合作项目的话,在国内也能接受国外专家的指导。”
程峻齐点头:“也是。”
黎晓唱又接了一句:“而且,我这两年又出野外又攀岩的,也没有准备过托福GRE什么的……”
“师兄这么问,就是话外有话!你这回答的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一下就把天聊死了吧!”孟琳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时值中午,寝室女生又拿昨晚黎晓唱的八卦下饭。
“那我就是这么想的,总不能骗人家吧?”黎晓唱一脸无辜。
“你这么一说,就等于未来好几年,两个人天各一方。人家师兄可能本来对你有点想法,这也被劝退了。”
“如果因为异国就不能发展的感情,何必发展呢?”黎晓唱振振有词,“说明感情不到么……那就这样做朋友也挺好么。”
“话是这么说,一般男生就算了,又不是非他不可。”孟琳强调,“那可是程峻齐,各方面出类拔萃,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啊。而且你们在一起也能聊很久么,从昨天下课一直聊到半夜一点多,还想怎样?错过了,真的不可惜吗?”
周亚岚也附和:“是啊,可惜你们现在才认识,如果早一年,可能就不一样了。如果真的有感情基础,两个人会向着一个方向努力的,会一起克服空间、时间的距离,但现在……”
“就是!而且,程师兄和前女友分手,是不是就因为异地太久……”
夜里黎晓唱训练归来,等到唐凝一起去浴室。回来路上,头发没完全吹透,黎晓唱边走边拨弄着,让湿气尽快散去,抱怨着:“回头还得剪短打薄,太不容易干了。”
聊了两句,又把昨晚宵夜的对白复述了一边。
唐凝慨叹:“我也觉得,你们两个没有更多彼此了解的机会,有点可惜。”
“说明我们彼此都没什么迫切的想法呗。”黎晓唱倒是想得开,“想坚持的人,距离不是问题。又不是身边时刻有个人陪着才能活,否则让我们这些单身多年的怎么办?”
“是啊,距离的确会带来问题;但有时候,距离就是个借口。”唐凝自嘲地笑:“就像那个谁,说要去别的地方发展,又返回来找别的小师妹。他说的距离,就是和我分开的借口而已。”
“凝凝,”黎晓唱扯她衣袖,“不提这个话题了,那个人他不配。”
“是啊。”唐凝长吁一口气,“是因为他不值得,并不是距离的问题。”
然而,如何判断谁是值得的人,谁又不值得?
要投入时间和感情来验证么?如此忙碌多变的时代里,谁会在人生前程的分叉路口,做出这样的赌注?
在熟悉、好感、喜欢和爱这几个阶段之间,其实有许多无法清晰定义的模糊地带。
有时候就是某个契机推动,或者某个人多走一步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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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十章 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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