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秋去北京的前一天,去了苏澈家里,跟苏澈告别。小时候,苏澈最喜欢去他家里,长大了却不爱去了。
唐春秋知道,苏澈对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苏澈依赖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彼此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是他陪伴了苏澈这十几年孤独的、无法从父母处感受到任何一丝爱意的岁月;另一方面,苏澈觉得唐春秋对自己慷慨无私的陪伴像是一种好心的施舍,唐春秋的爸妈慷慨地让唐春秋经常待在自己家、陪着自己,是唐春秋父母的施舍。因为唐春秋的家庭太过幸福,所以他们一家人可以毫不吝啬地对不幸的苏澈给予很多的同情和施舍。苏澈自身的不幸让他渴望陪伴,所以他依赖且无法拒绝唐春秋对他的好,那是十几年孤独的时光里唯一给他支撑的东西;可是,他的不幸又让他心里长满高傲的自尊,让他没办法完完全全、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心里常常为此不好受,为此痛苦。
苏澈心里的痛苦也好、别扭也罢,唐春秋都知道。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除了陪伴,他什么也做不了。
陈灯出现时,苏澈也好、唐春秋也好,都被陈灯身上的快乐、单纯、无忧无虑感染到。尤其是苏澈。陈灯的生命是那样鲜活、那样明朗,完全是苏澈的反面。她展现给苏澈的是没有任何负担的光明和快乐。她好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总是扑棱着翅膀在阳光下飞翔,她的翅膀是那样轻盈、飞在空中的样子是那样自由且欢快。苏澈怎会不被那样的陈灯吸引呢?他喜欢她好像是一件最顺理成章的事情。在陈灯的快乐和自由的感染下,渐渐地,苏澈身上仿佛也长出了翅膀,他想要去追随陈灯的飞行轨迹,想要和她一起飞翔,获得自由。
所以,当陈灯决定选文科的时候,尽管他酷爱数理化,可是他追随着她,没有任何犹豫。
在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这是他第一次自由意识的觉醒。
当苏澈告诉唐春秋他要选文科的时候,唐春秋支持他,希望他的人生以此为转折点会有所不同,希望他不再被困住,而是发现更广阔的自由。他最了解苏澈,他知道,苏澈不仅仅是在追寻一个喜欢的女孩,更是在追寻他一直渴求的自由。唐春秋感谢陈灯带给苏澈的自由的光和方向。
他本为他离开苏澈而深感愧疚,觉得他丢下了苏澈。可是想到,还有陈灯,苏澈并非独自一人,唐春秋又觉得安慰。
来到苏澈房间时,客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清、冰冷。他进到苏澈房间,苏澈正在画画。他走过去,见是一副完成过半的素描,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在画陈灯。
苏澈画得专注,唐春秋坐在一旁看着他画,并没有打扰他。
很久之后,苏澈才发现他,问道:“你来啦?来很久了吗?”
唐春秋说:“没有,刚到。你打算自己画画,还是送给陈灯?”
苏澈说:“开学时送给她,她会喜欢的。”
唐春秋说:“嗯。她肯定会很喜欢。等开学她知道你也选了文科,会更高兴的。”
苏澈想象陈灯高兴时一惊一乍的样子,嘴角弯了弯,问:“明天几点的飞机?”
唐春秋说:“下午两点。”
苏澈说:“一路顺风。”
唐春秋说:“嗯。只要有时间,我就回来,来看爷爷奶奶,来找你。”
苏澈说:“嗯。”
两人无言了很久。
唐春秋说:“陈灯跟你说了吗?她最近成绩下降,她很难过。”
苏澈回头,有点吃惊,说:“没有。”然后又说,“她很多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不下降才怪了。”
唐春秋说:“是啊,一心不能二用。第一名没有那么容易保持。其实,我本来以为你们会修成正果,没想到,她会喜欢另一个人喜欢得那么深。还是外校的。”
苏澈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冰冷严肃,说:“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我喜欢她是我的自由。没有影响。”
他走到窗前,向外看。窗外是一览无余的七星公园的景色。
他总是喜欢从那里窗户往下看公园里的湖水、柳树、行人。他最喜欢看行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他猜想着在他们身上会有怎样的故事发生,他总在想那些行人中是否有比他不幸的人,那些行人会有怎样的各自的幸福。
某个周日,他曾在公园里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的身影,那样的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活泼样子,让他确信那一定是陈灯。让他觉得刺眼的是陈灯身边有另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男孩。
天空开始下雨,他们跑到展览馆下面的屋檐下去避雨。肩膀偎着肩膀,相视而笑。男孩看着湖面的时候,陈灯一动不动偏头看着他的侧脸。虽然隔着远远的距离,但苏澈还是能感受到陈灯看着那个男孩时似乎充满情意。
苏澈只觉得内心突然发作起一阵疼痛,仿佛心脏被一把大铁锤重击,钝重地疼。
唐春秋说:“苏澈,又下雨了。把窗户关上吧,雨水飘进来了。”
苏澈不为所动。雨渐大,拉起了一道白茫茫的帘子,雨中的情景也变得模糊不清,那依偎在一起的一红一白渐渐看不清楚。
“苏澈?”唐春秋见苏澈出神,又叫了他。
苏澈回过神来,看着唐春秋。
唐春秋说:“要不要关窗户?下雨了。”
苏澈说:“不用。”
他又转过头看向什么都看不清楚的雨幕。
唐春秋默默地把窗帘拉到旁边,把可能被雨淋到的东西收拾了一下。
风很大,雨几乎是斜着冲进房间,但是他没有强求苏澈关窗。苏澈愿意怎样就怎样,他都会陪他。毕竟,他不能陪的事情也太多了。
从小到大,苏澈因为内心苦闷,做过的怪异行为数不胜数:小学四年级时,他把头往门上使劲地撞,额头上很快肿起很大一个包;稍大一些,他喜欢淋雨,如果天下暴雨,他无事可做就会不打雨伞出去漫无目的地走;他总是起得很早,尤其在冬天的早晨,大多数人都宁愿在被子里多待一会,他早起到公园去,什么也不做就站在冷风里,任冷风吹,吹得耳朵、吹得鼻尖通红……
这些他都陪不了苏澈。苏澈也不会让他陪。
那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雨没有淋湿屋外的人,却淋湿了屋内的人——屋内站着的这个人,他的心里被淋得湿答答的。
后来,陈灯说“本姑娘可是桃花运”、说“有的人温柔体贴,我的心都快化成冰淇淋了。有的人天天毒舌,真的很想踢他。”、陈灯在画上写上那句“阮,因为有你,整个天空都飞舞着美丽的彩色泡泡,所有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彩虹色”……这些,苏澈并非毫无感觉。从每一次的只言片语,他越来越感受到陈灯对那个他未曾谋面的人的深深的喜欢。
你看看这大千世界啊,看似简单明朗,山是山,水是水,风一吹树叶就轻轻摇动,雨一下土地的裂缝就会弥合,可是人的内心,那么小、那么小的一颗心脏,要经历、要承受的却太多。太多的求而不得,太多的无可奈何。
“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我喜欢她是我的自由。”
从承受心里钝重的痛苦到洒脱地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他内心劝服自己无数次的结果。
唐春秋离开的时候,苏澈送了他伟大作家哈代的一整套长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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