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写给阿黎的信

亲爱的阿黎:

展信佳。

提笔给你写这封信时,窗外正传来非洲草原特有的声音——远处隐约的兽鸣,风吹过金合欢树的沙沙声,还有当地居民节奏欢快的鼓声。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我依然会在每个清晨醒来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置身于这片赤红色的土地上。

还记得我出发前你的担忧吗?你一遍遍检查我的行李,生怕漏掉什么必需品。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也不全对。这里的生活确实艰苦,却也有着意想不到的丰富。

初抵非洲时的震撼,至今仍历历在目。飞机降落时,透过舷窗望去,无垠的赤色大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被太阳亲吻过的火焰之国。踏出机舱的瞬间,热浪裹挟着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干燥的泥土味、不知名的植物香气,还有某种原始的、野性的味道。道路两旁,巨大的猴面包树伸展着它们奇特的枝干,像是倒插在地里的巨人手臂。当地居民有着巧克力般的肤色和雪白的牙齿,他们的笑容纯粹而灿烂,仿佛能融化一切隔阂。

我工作的医疗站坐落在一个小村庄旁,由几间白色的平房组成,四周用篱笆简单围起。每天清晨,我们会在鸟鸣中开始工作,接待早已在门外等候的病人。他们中的许多人要走十几公里山路才能来到这里,有的人甚至赤着脚。可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抱怨,只有对生命的坦然和对我们的感激。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遇见了马克。

还记得我在上一封信里简单提到的那位丹麦医生吗?是的,就是那个有着湛蓝眼睛和温暖笑容的马克。若说之前的相识始于一场误会,那么随后的相处,则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加立体的他。

马克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年,对当地的语言和文化都很熟悉。他带着我熟悉医疗站的每一个角落,教我简单的当地问候语,告诉我哪些野菜可以食用,哪些植物具有药用价值。他的善良不仅体现在对病人的耐心上,更流露于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有一次,我们遇到一个腿部严重溃烂的小男孩,伤口已经感染发炎。马克不仅每天亲自为他换药,还特意去附近的集市买来营养品,悄悄塞给孩子的母亲。当那位母亲含着泪想要下跪感谢时,马克赶紧扶住她,用当地语言轻声说:“这只是我应该做的。”那一刻,他眼中的真诚让我动容。

傍晚时分,我们常常会坐在医疗站后院的那棵凤凰木下,看着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聊起各自的国家和文化。那些对话,成了我在这里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有一天,我告诉他,我对丹麦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安徒生童话,特别是那尊闻名世界的小美人鱼雕像。我问他:“为什么小美人鱼宁愿忍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的痛苦,用她美妙的歌喉换来双腿,却终究换不来她梦寐以求的爱情?童话不应该是美好的吗?”

马克沉思片刻,那双湛蓝的眼睛望向远方正在沉落的夕阳,缓缓说道:“童话确实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求,但并不意味着它就是现实。安徒生写《海的女儿》时,正是处于单恋的痛苦中。他把自己求而不得的感情投射在了小美人鱼身上。你看,即便是童话,也藏着现实世界的影子。”

“那为什么人们还要读童话呢?”我追问。

“因为我们需要相信美好的可能性,”他转回头看着我,眼神温和,“就像小美人鱼虽然最后化作了泡沫,但她的善良和牺牲精神却得以永恒。童话告诉我们,即使现实残酷,爱与善良依然值得坚守。”

他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是啊,我们总是期待完美的结局,可现实生活往往比童话复杂得多。也许重要的不是结局是否圆满,而是在追寻的过程中,我们是否坚守了自己的本心。

“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应该亲自到丹麦看看,”马克微笑着说,“那是个很不一样的国家。在那里,你可以十多岁的时候去周游世界,也可以五十岁以后再去读大学。人们不会限定在什么时间一定要干什么事,生活更加随性而为。”

“真的吗?五十岁还可以上大学?”

“当然,”他笑了起来,“我的姑妈就是在五十五岁时重返校园,学习她一直感兴趣的考古学。现在她每年夏天都会跟着考古队去地中海周边考察,过得比年轻人还要充实。”

我听着,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似乎松弛了下来。在我们固有的观念里,人生仿佛有一条既定的轨道,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也许就像马克说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区,不必着急,也不必羡慕他人。

“那么,在中国呢?”马克好奇地问我,“中国人是不是都活得很‘按部就班’?”

他的话让我思考了良久。我告诉他,确实,在我们的文化中,常常有着“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的期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选择自己生活的勇气。就像我,不也选择了来到这片遥远的土地吗?

随着交谈的深入,我发现马克对中国充满了好奇。在他心目中,中国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他告诉我,他读过英文版的《道德经》,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其中“上善若水”的理念让他着迷。

“水柔软而坚韧,能适应任何容器的形状,却能穿透最坚硬的石头,”他说,“这很像我所认识的中国人。”

我笑了起来,告诉他这种印象或许部分正确,但真实的中国远比这复杂而多元。我向他描述起中国的辽阔——从北国的万里雪飘到江南的小桥流水,从西部的茫茫戈壁到东部繁华的现代都市。我告诉他,中国不只有古老的文明,还有蓬勃发展的现代科技;不只有恬淡的田园生活,还有快节奏的都市繁华。

“那食物呢?”马克饶有兴趣地问,“我吃过炒饭和春卷,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中国美食的全部。”

“当然不是,”我得意地说,“中国的美食文化博大精深,一个四川火锅就能让你大开眼界。”

“火锅?是那种很辣的料理吗?”

“岂止是辣,”我眼睛一亮,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正宗的四川火锅,锅底漂满了火红的辣椒和花椒,滚烫的红油不停翻滚,光是闻着那股麻辣鲜香的味道,就足以让人流口水了。人们围坐在一起,把各种新鲜的食材放进锅里涮煮——嫩滑的牛肉片、爽脆的毛肚、鲜美的虾滑...一边吃一边辣得直扇扇子,却还是停不下筷子。”

马克瞪大了眼睛:“一边吃一边扇扇子?那是什么景象?”

“更妙的是在夏天,”我越说越起劲,“室外温度高达三十八、九度,人们却依然挤在火锅店里,吃得大汗淋漓。那种辣到极致后全身通透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着汗水排出了体外,吃完出身汗,那才叫一个爽快!”

马克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这简直不敢想象。在丹麦,我们夏天更喜欢清淡的食物,比如沙拉和冷盘。”

“那是因为你没尝过那种酣畅淋漓的滋味,”我热情地说,“等你以后到中国,我一定请你吃最正宗的四川火锅,保证让你爱上那种感觉。”

马克不置可否地笑笑,眼神中却流露出向往:“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去中国看看。”

就这样,在一天一天的相处中,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从最初那个在海边莽撞地把我拉回来的陌生人,到现在可以分享彼此文化和思想的同事,马克的形象在我心中变得越来越丰富。他不仅有着专业的医疗知识和无私的奉献精神,还有着深邃的思考和开阔的视野。而他对人生的理解——那种不设限、不焦虑的随性态度,也悄然改变着我的一些固有观念。

阿黎,你知道吗?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当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回想这一天的经历时,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成长。我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逃离过去的自己,而是开始学会面对,学会接纳。这片土地以其广袤和质朴治愈着我,而这里的人们——无论是当地居民还是像马克这样的国际志愿者,都以他们各自的方式丰富着我的生命。

有时候我会想,命运真是奇妙。如果不是当初决定来到非洲,我永远不会遇见这些人,不会听到这些故事,也不会开始以全新的视角审视自己的生活。那个曾经以为无法跨越的坎,如今看来,不过是人生长河中的一段浅滩。

写到这里,天已蒙蒙亮。远处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今天医疗站会来一批新的疫苗,我们要去附近的村庄为孩子们接种。又是一整天的忙碌,但我期待着。

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吃得习惯,睡得香甜,也长了不少见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真的在慢慢好起来。

随信附上几张我在这里拍的照片——有医疗站的同事们,有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还有那棵我们常坐在下面聊天的凤凰木。希望这些画面能让你稍稍感受到我在这里的生活。

期待你的回信。

祝好!

你永远的朋友:

心怡

于非洲大陆的晨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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