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清楚,速度就是生命。他们必须尽快赶到下一个理论上相对安全的区域,或者奢望能遇到政府军的巡逻队。萨利姆双目赤红,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努力让这辆饱经摧残、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老旧卡车跑得更快一些,哪怕只能快一点点。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们刚刚看到一丝微弱希望的缝隙时,立刻给予更沉重、更无情的一击。
在颠簸着驶出河床区域,车轮重新碾上那条相对明显、通往接应点方向的土路后不到半小时,坐在副驾驶位,一直如同猎豹般警觉地观察着前方的马克,突然身体前倾,整个人的肌肉瞬间绷紧,目光锐利如刀,死死地盯向前方道路转弯处的一片稀疏林地。
“停车!”他猛地低吼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心脏骤停的紧张和不容置疑。
萨利姆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狠狠踩下了刹车!刺耳的刹车声中,卡车猛地一顿,所有人都因为巨大的惯性向前冲去。陈心怡的额头差点撞在前挡风玻璃上,她惊魂未定地顺着马克凝视的方向望去——
就在前方大约三四百米处,道路转弯口的林子边缘,几个穿着杂乱制服、手持自动步枪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那里!他们似乎正在路边休息,或是在设置临时路障,卡车的突然出现,显然也让他们愣了一下,随即,嘈杂的呼喊声和拉動枪栓的“咔嚓”声隐隐传来。
是叛军!而且距离如此之近!
“倒车!快倒车!”马克疾声道,声音紧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
萨利姆手忙脚乱地挂倒挡,猛踩油门。卡车发出嘶吼,向后疾退。然而,祸不单行,仅仅倒退了不到五十米,“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车身向一侧倾斜,左后轮——那个之前补过的轮胎——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爆胎了!卡车猛地一顿,彻底瘫痪在了道路中央,像一个巨大的、醒目的靶子。
“该死!”萨利姆绝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前方的叛军显然已经反应过来,嘈杂的呼喊声变得清晰,并且开始呈散兵线,依托树木和地形,谨慎而迅速地向卡车逼近。他们的人数看起来有七八个,甚至更多。
“下车!全部下车!到路边的沟里去!快!”马克当机立断,一把推开车门,率先跳下车,同时朝着车厢大吼。
混乱中,幸存的几人连滚带爬地跳下车,搀扶着、拖拽着那些还能动的伤员,拼命冲向道路旁那条浅窄的排水土沟。这是眼下唯一能提供的、微不足道的掩护。最后那名重伤的老人,只能无奈地留在车厢里,听天由命。
土沟很浅,仅能勉强趴伏遮挡身体。马克、陈心怡、萨利姆和五名伤员紧紧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叛军的脚步声、嘈杂的、带着某种方言的呼喝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丧钟在耳边敲响。陈心怡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几乎要跳出来。她看到萨利姆颤抖着举起那把手枪,子弹上膛,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手枪对抗自动步枪,而且对方人数占优,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一旦被发现,结果可想而知。男的很可能被当场处决,而她和伤员……她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马克猛地转过头,看向趴在离他最近的、同样面色惨白的萨利姆,他的眼神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极度紧张,变成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萨利姆,听着,”马克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像射击的子弹,“我们这样躲下去,迟早会被搜出来,全军覆没。”
萨利姆嘴唇哆嗦着,看向马克。
“我有一个计划,”马克的目光锐利,“我和你,我们两个,从沟的另一头悄悄爬出去,绕到侧后方,制造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等他们把大部分兵力调过去追击我们,剩下的人,带着伤员,立刻从反方向逃离这里,寻找隐蔽点,然后想办法继续往接应点方向走!”
陈心怡离得近,清晰地听到了这个计划,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失声叫出来。这太疯狂了!这等于主动去送死!
萨利姆也愣住了,脸上血色尽失。
“不行!马克医生!这太危险了!你们会被打死的!”陈心怡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颤抖,一把抓住马克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马克转过头,看向陈心怡,他的眼神复杂,有决绝,有不舍,还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他反手用力握了握她冰冷的手,语速依然很快,但带着一种试图安抚她的力量:“这是唯一能救大部分人的办法!听着,心怡,我是医生,我知道这里的规则,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轻易对医生动手,尤其是外国医生,我还有利用价值。我会想办法和他们周旋,找机会脱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沟里其他几张惊恐万状的脸,最终定格在萨利姆脸上:“萨利姆,你熟悉地形,我们引开他们后,你负责带大家离开,这是命令!”
萨利姆看着马克那双燃烧着坚定火焰的蓝色眼睛,一股混杂着悲壮和勇气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哑声道:“明白!医生!”
“不!马克!不要去!”陈心怡的眼泪终于决堤,疯狂地摇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肯松开,仿佛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他。她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旅程,无法承受他可能遭遇的危险。
马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陈心怡心碎的动作——他低下头,用力而快速地,从自己脖颈上解下了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子上坠着一个样式古朴、有些磨损的银色十架。
“拿着,”他将还带着他体温和汗水的十字架塞进陈心怡颤抖的手里,紧紧握住,“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说这会带来好运。现在,它属于你了。”
陈心怡看着手心那枚小小的、沉甸甸的十字架,泪水模糊了视线,泣不成声。
“我们……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她抬起泪眼,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祈求。
马克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伸出手,用拇指极其轻柔地、快速地擦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他的手指粗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仿佛在立下一个誓言:
“活着。只要活着,就一定能再见到。”
说完,他不再犹豫,猛地俯身,紧紧地、几乎用尽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那个拥抱短暂得如同刹那花火,却炽热得烙铁般烫在了陈心怡的心上。她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味、血污和药味的、独特的气息。
下一刻,马克毅然决然地松开了她,猛地转身,朝着萨利姆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矫健的猎豹,利用土沟和杂草的掩护,压低身体,迅速而无声地向沟壑的另一端匍匐而去,没有再看她一眼。
陈心怡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疯狂滚落,滴在手中那枚冰冷的十字架上。她看着那个穿着脏污T恤、背影瘦峭却挺得笔直的男人,义无反顾地走向未知的、极度的危险,走向可能是永别的方向,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撕成了碎片,痛得无法呼吸。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仅仅过了几分钟,或许更短,从他们消失方向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马克刻意放大的、用英语和当地语言混杂的喊声,清晰地在寂静的空气中传播开来:
“不要开枪!我没有武器!我是医生!Doctor!我投降!”
紧接着,是一阵严厉而嘈杂的、带着口音的呵斥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和拉動枪栓的声音向那个方向涌去。吵闹声持续了一阵,然后,陈心怡听到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是叛军可能停在附近的车辆。引擎声由近及远,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远方……
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荒野的呜咽,以及身边伤员压抑的、恐惧的喘息声。
马克的声音消失了,引擎声远去了。
他走了。
带着那个近乎自杀的计划,和她那颗仿佛也被他一同带走的心。
陈心怡瘫软在冰冷的土沟里,手中紧紧攥着那枚还残留着马克体温的十字架,将它死死按在自己的心口,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支撑她不被彻底击垮的力量源泉。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身下的泥土。
活着……一定要活着……她在心里,对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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