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父亲的谅解

陈心怡点了点头,目光掠过那些闪烁的灯牌,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营地外夜晚璀璨的星空,以及马克指着海平线描述他家乡海岸线的侧影。她闭上眼,将那股翻涌而上的酸楚强行压了下去。

车子最终停在了她家楼下。那栋熟悉的居民楼,在夕阳下显得有些陈旧。她谢绝了阿黎要送她上楼的好意,独自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单元门。

用钥匙打开家门,一股尘封的、略带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客厅里光线昏暗,家具上都蒙着一层明显的灰尘,显得空荡而冷清。哥哥在电话里说过,父亲住院,家里很久没人住了。她换鞋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里稍微好一些,床上和书桌上盖着防尘布,掀开后,熟悉的布置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出国前的时光。这里的时间似乎凝固了,与门外那个飞速变化的世界,以及她脑海中那片狂野的土地,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阿黎不放心,跟了上来,看到这清冷的景象,立刻说:“心怡,你这刚回来,家里啥也没有,冷冷清清的,要不先去我那儿住几天吧?等你收拾好了再回来。”

陈心怡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不了,阿黎,谢谢你。很久没回家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阿黎看着她沉静却不容置疑的神情,知道拗不过,只好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随时打电话”,便起身告辞了。

门被关上,偌大的房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陈心怡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布满灰尘、缺乏生气的“家”。这里曾是她成长的地方,承载过欢笑,也见证了父母离异、家庭分崩离析的痛苦。如今归来,物是人非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事,而她的这盏灯,却只有她一个人来点亮。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甚至没有力气去清理灰尘,便倒在床上,在一种混合着时差、身心俱疲以及对未知明天茫然的复杂情绪中,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在与严重的时差和一种深刻的疏离感作斗争。她强迫自己整理行李,打扫房间,去超市采购生活必需品。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有些机械,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滞留在那片非洲的天空下,时刻竖着耳朵,期待能听到关于那个失踪医生的任何消息。手机每次响起都会让她心跳漏掉一拍,但每次都是国内的朋友、同事或者阿黎的问候。那个遥远的号码,始终沉寂。

倒过时差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望父亲。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与她工作的地方如此相似,却又带着截然不同的意味。这里是对抗疾病、延缓死亡的战场,少了几分战地医院的紧迫与随机,多了几分城市里的秩序与无奈。

在病房里,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比她记忆中更加消瘦,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哥哥和一名护工在一旁照料着。看到陈心怡进来,父亲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嘴角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无比吃力。

“爸,我回来了。”陈心怡走到床边,握住父亲枯瘦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父亲轻轻回握了一下,气若游丝:“回来……好……平安回来就好……”

就在这一瞬间,看着父亲衰弱至此的模样,一股尖锐的愧疚感如同毒刺般扎进陈心怡的心底。她想起在非洲时,哥哥偶尔在电话里欲言又止,只说“爸老样子,你照顾好自己”,她竟也真的信了,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情感漩涡、自己的痛苦与救赎里,从未深想这轻描淡写背后可能隐藏的惊涛骇浪。

陈心怡环顾四周,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问道:“阿姨呢?”

父亲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多谈。哥哥见状,连忙把陈心怡拉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别提她了。”哥哥叹了口气,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疲惫,“你走后没多久,爸的病就更重了。她看爸这样,不是想着怎么好好照顾,反而天天逼问爸存款和房产的事,要爸赶紧立遗嘱把房子都留给她。爸没同意,她就开始闹,后来干脆直接去法院起诉离婚了。”

陈心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虽然早知道这位继母与父亲感情不算深厚,但也没想到会如此绝情。

“爸那时候身体已经很差了,还得拖着病体去法院应诉……”哥哥的声音带着痛心,“折腾了好久,最后法院判了,房子是婚后财产,她分走了一半。这还不算,她搬走的时候,连我去年买给爸的那台新电视,都硬说是共同财产,给搬走了!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哥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陈心怡本就充满愧疚的心上。她可以想象父亲是如何独自面对这一切的——病痛的摧残,信任的崩塌,法律的纠缠,以及晚景的凄凉。而这一切发生时,她这个女儿,却远在万里之外,对家里的风暴一无所知,甚至未能提供丝毫情感上的慰藉。她拯救了别人,却忽略了自己最该守护的人。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悔恨。

她看着哥哥憔悴的脸,知道他这段时间承受了太多。她伸手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声音带着沙哑和自责:“哥,对不起……这些年,辛苦你了。一切都怪我,没能早点回来……” 哥哥摇摇头:“别说傻话,你有你的事业和责任。现在回来就好,我们一起照顾爸。”

回到病房,她坐在父亲床边,默默地削着苹果。父亲偶尔睁开眼看看她,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欣慰,也有深深的无力感。陈心怡忽然明白,父亲在这场婚姻和病痛的双重打击下,身心早已千疮百孔。他所需要的,或许不仅仅是医疗上的救治,更是情感上的支撑和陪伴。而她,决心用接下来的每一天,来弥补自己曾经的缺席,偿还这份沉甸甸的亲情债。

“心怡,”父亲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洞悉的温和,“这些天,辛苦你了。爸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事。不单单是爸这病,对吧?”

陈心怡正在削苹果的手猛地一顿,锋利的刀锋险些划伤指尖。一直强撑的堤坝,在父亲这句温柔的询问下,轰然决堤。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放下苹果和刀,紧紧握住父亲枯瘦的手,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爸……”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路过来,只顾着自己。妈妈去世后,我只想着逃离这个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美其名曰追求理想,履行责任……可我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您,没有想过您一个人会不会孤单,会不会难过……”

她的泪水滴落在父亲的手背上,滚烫。

“您在病床上受苦,被……被人那样对待的时候,我这个做女儿的在哪里?我在万里之外,甚至还在为别人的生死未卜而伤心欲绝……我忽略了您,忽略了哥哥,我……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做错了太多事……” 她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忏悔一股脑地倾泻出来,肩膀因哭泣而微微颤抖。

父亲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用另一只布满针眼的手,轻轻回握着她的手,那微弱的力量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待她的哭声稍歇,父亲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充满感慨:

“傻孩子……别这么说自己。”他叹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仿佛在回顾自己漫长而充满遗憾的一生。

“要说错,爸爸错的比你多,也比你早啊……”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你妈妈走后,我看着你和哥哥,觉得这个家残缺了,想着找个人,或许能重新有个‘家’的样子……是爸爸太自私,也太糊涂了,没有照顾好你和哥哥的感受,仓促地选择了再婚……结果,不仅没能给你们一个温暖的家,最后连……连想给你们兄妹俩保留的一点东西,都没能守住,被外人夺了去……”

他说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近乎自嘲的笑意,他转过头,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你看,爸爸活了这么大年纪,自以为经历了不少事,不也一样会犯糊涂,会做错选择,会把生活过得一团糟吗?”

他用力握了握女儿的手:“所以,孩子,不要过分自责。人生的路,谁不是一边走,一边学,一边犯错,一边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呢?你在外面做的,是救死扶伤的大事,是积德行善,爸爸心里……其实是为你骄傲的。只是爸爸没用,没成为你的依靠,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不!爸,您从来都不是拖累!”陈心怡用力摇头,泪水纷飞,“您是我和哥哥的根啊!”

这一刻,横亘在父女之间多年的隔阂与疏离,在那坦诚的泪水与忏悔中,悄然冰释。他们都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跌跌撞撞,都曾因为不同的原因而忽略了彼此,都曾心怀愧疚与遗憾。但此刻,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在夕阳温暖的余晖中,所有的“错过”与“错误”,都化为了对彼此最深切的理解和包容。

亲情,在这一刻,超越了所有的对错纠葛,显现出它最原始、最珍贵的模样——那是无论相隔多远,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无法割舍的血脉相连,是无论自身多么困顿,都希望对方能卸下重担的深切怜爱。

陈心怡伏在父亲的床边,感受着父亲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虽然父亲的手已经不再有力,但那温柔的触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缓缓地抚平了她心中那因愧疚而产生的尖锐痛楚。她意识到,真正的救赎,并非来自于单方面的忏悔与弥补,而是在于这样彼此坦诚、相互理解的瞬间。

窗外,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夜幕悄然降临。病房里灯光亮起,温暖而宁静。父女俩都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深厚的情感交流,那是一种历经磨难后达成的和解,一种在生命黄昏时分显得弥足珍贵的亲情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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