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待。
等待那阵熟悉的、轻巧而规律的脚步声。
终于——
“嗒…嗒…嗒…”
细微却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透厚重的殿门，传入耳中。
来了。
比比东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但她迅速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她甚至刻意低下头，将目光重新投注在眼前的文件上，摆出一副全然沉浸于公务之中的模样，只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泄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发出丝毫令人不悦的声响。
一道娇小的身影，提着与她体型略有些不符的食盒，迈着轻缓的步伐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素净的弟子服饰，墨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小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孺慕。
“老师，宵夜好了。”云清辞的声音清脆而柔和，如同玉珠落盘，在这过分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她如常般行礼，然后走到一旁专用于摆放餐食的小几前，熟练地打开食盒，将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汤羹和那碟精致的点心一一取出，摆放整齐。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滞涩，仿佛这只是千百个寻常夜晚中的一个。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比比东，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今夜的气氛，与以往截然不同。
一股无形的、微妙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开来。
比比东终于“处理”完了手头那份“紧急”公文，缓缓放下了笔。她抬起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小几上的食物，那浓郁的香气中夹杂的淡淡药香，让她紫眸深处微微一动。这味道……比往日似乎更醇厚几分，显然是用了更多、也更珍贵的心神。
但她的目光，并未在食物上停留太久，便转而落在了云清辞身上。
这一次，她的注视不再是往常那种带着威严审视、或偶尔流露些许温和的一瞥，而是变得……格外专注，格外深沉。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缓缓扫过云清辞的眉眼，掠过她尚且稚嫩却已初具风华的轮廓，仿佛要透过那层乖巧平静的皮囊，直抵其灵魂深处，将她所有的秘密都剖析开来，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云清辞正摆放着餐具，感受到那如有重量的目光，动作几不可查地放缓了一丝，指尖微微蜷缩。她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探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她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老师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但她没有慌乱，也没有抬头迎视。她只是将手中的玉筷轻轻放在比比东手边惯常的位置，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柔，更加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打破这殿内脆弱的平衡。她选择如常表现，用最纯粹的、日复一日的行动，来回应这份无声的质询。
比比东将云清辞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小家伙的镇定，出乎她的意料。没有心虚，没有闪躲，只有一种近乎逆来顺受的乖巧，以及那仿佛刻入骨子里的、对她无声的关怀。
她站起身，华贵的袍服曳地，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走到小几旁，优雅地坐下。
云清辞适时地递上温热的湿巾，侍立一旁，垂眸敛目，姿态恭顺。
比比东接过湿巾，擦拭了一下并不存在的污渍，然后拿起汤匙，舀起一勺月华安神汤，送入口中。
汤羹入口温润，鲜香醇厚，那几种安神药材的味道被巧妙地调和，不仅不显苦涩，反而增添了一种独特的回甘。更重要的是，随着汤汁入腹，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暖流迅速弥漫开来，轻柔地抚慰着她因思虑过甚而略显疲惫的精神之海，甚至连体内那时刻蠢蠢欲动的罗刹神力，似乎都因此而稍稍平息了一丝躁动。
她沉默地喝着汤，姿态依旧优雅从容，无可挑剔。
云清辞安静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最标准的雕塑。
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汤匙偶尔碰触到碗壁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清脆声响，以及彼此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这寂静，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空荡。它被一种无声的张力所填充。不再是单纯的威严与顺从，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与等待。
比比东在等待什么？或许是在等待云清辞主动开口，解释些什么，或者流露出些许破绽。又或许，她只是在等待自己内心那场战争的最终结果，等待一个能让她做出决断的契机。
而云清辞又在等待什么？她只是在等待老师的反应，等待那双紫眸中冰霜融化的迹象，等待那份她珍视的羁绊，不会因为自己过于耀眼的光芒而出现裂痕。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比比东喝完了汤，又用银箸夹起一块冰莲凝心盏。点心入口即化，清凉甜润，同样带着宁心静气的功效，与她刚刚喝下的汤羹相辅相成。
她吃得并不快，每一口都仿佛在细细品味，又仿佛在借由这短暂的时间，整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
终于，当她放下银箸，拿起云清辞适时递上的清茶漱口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身旁那始终低眉顺目的小家伙身上。
这一次，她的目光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探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殿内那无形的张力，似乎也随着这顿无声宵夜的结束，而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云清辞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未移开。她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但心脏却不自觉地微微加快了跳动。
她知道，这顿宵夜结束了，但真正的……交流，或许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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