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县从无边的黑暗中褪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一缕鱼肚白慢慢的挣破黑夜,千朵雪云挂缀黛山之间,毫不吝啬的于街巷间投下灿金的光芒。
薄白的晨雾缭绕于瓦檐石阶,随后缓缓飘起、停覆于少年淡冷的眉目之间。
谢临微早就知道了余光年并不简单。
但能请这位的人,他却早已有了猜测。
恐怕就是他京中那位相识数年却仍旧不着调的好友,挂着侯爷的名头,却日日优游于酒楼柳巷,嚷嚷着有朝要名震江湖的宁侯爷宁则成了。
他并不在意这位将自己伤处扎的乱七八糟的傻瓜公子,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位昨天替他挡下一刀的少女。
谢临微回忆起余光年先前的反应,轻轻的笑了笑。
可能并没有谁会告诉这位少爷,他不是很会撒谎。
余光年的一句“没有”,反而更加证实自己的猜测。
昨夜救下他的女子确实存在,却身份神秘,并不是和余光年一同来的。
会是谁?
谢临微的脑海中一时浮现过很多人,若是保护的话,可能是燕王,燕王一向有拉拢他的意愿,何况燕王的母妃是张家女,昔日张家声名鼎盛时,张贵妃更是水涨船高,在宫中名盛一时。
后张氏满门获罪,张贵妃逃得一命,却仍旧因从高位骤然跌落的巨大落差而悲痛交加,不消多时便香消玉殒。
而皇帝并未迁怒当时垂髻之年的燕王,反而让其记名在在尚无子嗣的皇后膝下。
然无论多少温情,都泯不去那日一族血逝,风雪哀哭。
——他的目标逐渐清晰,他要去找那个女子。
无论她是不是燕王的人,他都有问题要问她。
昨日混沌夜中,他的神智昏沉无比,当时一切觉得正常的事,如今一想,却是有许多诡异之处。
比如,她为什么会知道他是谢三郎?
………
周青回到了邹县,却隐隐感觉不对劲。
家家门户紧闭,徒留一地萧索;路上行人神色似乎都多了几分恐惧,全然不复昨日的祥和安乐,热闹喧嚣在这一刻远去,留于耳中的只有沉闷的足声。
然而她的耳力极好,因此能从一线微风中捕出几字。
“命案…”
“县令府上的…”
她几乎在第一刻便想到了昨日杀的那人。
周青双目微眯:难道那个余什么这么蠢,连毁尸灭迹都做不明白?
早知如此,便该一并杀了了事。
倘若他把自己捅出来,迫于时间,周青现在不得不去杀了谢临微了。
她虽然容易脱身,却并不代表自己喜欢惹麻烦。
周青心头染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烦躁之意。
待世间种种都变成令人倦怠的□□凡躯、生老病死时,她的兴趣爱好便是欣赏各色的喜怒哀乐。
而余光年现在却要把自己原本的计划全盘打破,她怎能不恼怒?
路上无人,周青暗运内息,几乎是飞速的朝县衙掠去。
余光年的下场,好点是替她背上罪名,坏点的话——周青并不介意让他开不了口。
………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凝固。
一团昏黄的灯火摇晃着,投下数道斑驳的影子,照映着尸身漆黑,隐隐渗露出几分可怖的气息。
余光年的脸色青青白白。
他被官差押至此时便知道了大事不妙,一路上他的护卫欲图相随,却又被另一伙来路不明的人拦了下来。
而刚一踏入堂中时,躺在中央那一具黑衣尸体,赫然便是昨日客栈中身份不明的刺客。
此下刺客被拉下面纱,竟是个面白身弱的清秀少年,若不是喉间那一道细而纵深的血口已经凝固,恐怕在场所有人都会以为少年只是睡着、而并非死去。
他的思绪飞速运转:人并不是他杀的,可这人也高低算个杀人未遂,若不是有那位来路不明的神秘女侠,恐怕躺在这的便是谢临微了。
少年眉头紧锁,思索着应对之法:应是绝不可能应下的,他也不可能在此刻将周青报出去,可明明自己已经将尸体妥善处理,又为什么会在现在被人翻出来?
他望向一旁:那里立了一位泪眼婆娑的美妇,此刻并没有看他一眼,而是正自顾自的嚎啕大哭,眼泪晕花了半面妆容:“我的儿,我苦命的儿——”
美妇眼瞧不过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瓷白脸,尖瘦下巴,两眼细而乌亮,哭的摇摇欲坠,像是一片随时可能坠下的柳叶,哭到最后甚至站立不稳,面色惨白,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在此刻流尽一般。
堂中众人见此状,莫不对其起了些怜悯之意。
而台上须发花白的老县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余光年。
县令道:“昨日有人望见余公子的属下深夜前往郊外,不知是否有其事?”
堂中霎时陷入了寂静。
余光年沉默须臾道:“是。
县令又问:“为何前往?”
少年抬眸,眼神平静而坚定:“自然是一些私人恩仇。”
仿佛一粒水投入了烧干的油锅之中,伴随余光年这一声“是”,四面八方的目光汇集而来。
美妇倒吸一口凉气,目中的恨意犹如实质。
她颤巍巍的指向余光年:“余公子,我唤潮宫并不曾与你余家结仇,你为何要如此对我儿!”
…………
周青踏入门中时,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她有些想笑,天下武林门派何止百家,余光年这种脑袋,怕是连什么宫都记不明白。
唤潮宫?
周青虚阖着眼,慢慢想到:她似乎杀过其中的一个长老,该派多以鞭为主要武器,其中历代宫主执握的都是一条名为“动海”的银色长鞭,挥舞时飘摇鬼魅,波光粼粼,动辄便能取人性命。
因鞭行时于风中翻澜起浪,恍若银潮骤涌,遂名为“唤潮。”
面前人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如今宫主之妹,李逢姬。
周青眉毛微微一动。
如若她所言不假——那唤潮宫的人,为什么也要杀谢临微?
她不能容许任何人抢夺自己的猎物。
周青环顾四周,旋即“焦急”的唤:“余公子!”
余光年一惊。
她居然还敢到这来?
伴随后怕之后,余光年更多的是疑惑:按她的能力来说脱身并不难,所以现在自投罗网,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另有隐情。
少年眉目绷紧,豆大的汗珠坠在额角,摆明了要视周青于无物。
余光年冷声道:“你是?”
众人的目光骤然汇集在了周青身上。
少女面容妍丽,笑意盈盈,似乎并没有因余光年冷漠的态度而受伤。
周青轻快的道:“余公子,你不记得我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青又忧愁的道:“我听说你被官差押至此处……”
她的语调拖的颇长,欲尽未尽,足够人脑补出一场大戏。
余光年脑袋快要炸开了。
这个妖女……究竟想做什么!
周青随后“惊讶”的望向那具尸身:“这是什么!”
李逢姬率先回神,并不理会周青,转而向余光年恨声道“余公子这是亲口承认杀害我儿了?”
周青作为罪魁祸首毫不心虚的站在一旁,甚至还假惺惺的垂下了脸。
余少年偏过头冷声道:“不知敢问长老,如何得知的?”
李逢姬冷笑:“昨日少白传讯,说这邹县有异,恐怕是来了落谷宗的贼人。”
落谷宗,今世上与之正派对立的一大魔教。
如若说暗枭是黑白通吃,不问姓氏名谁,只看利益几何;那落谷宗便是正派口中“正经”的一大魔教;宗中弟子生杀皆凭一时心意,行事诡谲怪诞,肆无忌惮,亡于手下的名门正道不计其数。
余光年神色一凛。
她继续道:“他一人势单力薄,自然不敢打草惊蛇,我十分担心他,接到信后一刻不停的赶来,可谁料客栈告诉我,是你余公子引我儿少白进了一间厢房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余光年:“是哪位告诉的你这话?”
她的身旁绕出一位身形瘦弱,小厮装扮的少年。
少年怯声道:“是,是我……”
余光年简直要气笑了,他确信以及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人。
身旁周青倒是讶异的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场戏又有人粉墨登场了。
她侧眸望去,玩味想到:小余公子——会供出她么?
………
此刻余光年勉强维持着冷静:“那你见到这位公子时,也是这副情形?”
少年:“是。”
周青预感到余光年接下来的话了。
此人性拙而一根筋,只认自己看到的,更不会往深处想去,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便是被人下套了还要帮着人数钱。
果不其然,下一刻余光年大声道:“那我也不瞒着大家了,诸位也都看到了,此人身上乃是用来隐蔽身形的夜行衣,他昨日进入房中,欲图行刺我。”
“而我……”他停顿一刻,“为自保杀了这贼人。”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李逢姬:“就是不知道长老的爱子,为何要半夜入房伤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