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肃州

此刻城郊外,余光年指挥身边的侍卫,将火把不断扔到杂乱堆起的草垛上。

火苗原本细微,沾上枯草后又逐渐抖蔓开来,数道斑斓的火舌窜跃而上,烧起一片熊熊的烈火。

余光年仰头:灰烟此刻已经快要遮蔽半边天幕,朦胧之中,他又想起先前谢临微的话——

“她如此自负,必不会轻易放我离开,见到这个方向起火,她一定会赶来。”

他的眉轻轻一扬,似抖落苏簌青霜:“而宿雨过后,城中走水,县衙一定会怀疑是有人指使,届时城中会子时戒严,不允出城。”

那样周青在发觉人去楼空之后,也不能第一时追上他。

而之后的恼怒,则是之后的事了。

少年的神色如此平静,似雪般冷凝,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件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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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的第一反应是,谢临微又要出事了。

她回想起李逢姬的话,恼怒到烦躁,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让人像苍蝇盯上肉一样前赴后继的要杀他,却忽略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人。

周青逆人流而行,神色阴霾。

她拨开丛丛人流,以极快的速度向客栈方向而去。

而离客栈越近,周青心中不安的预感越强烈。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色之中,浓烟在雾中裹动,如同一头嘶嘶吐信的灰蟒。

不对,不对。

周青眼皮一跳。

她抬头望去,高阁背后耸出道道灰雾,却并不是从楼内散发而出的。

眼前的客栈——分明完好无损!

她疾步上楼,推开厢房房门:门未上锁,豆青色的帐幔虚掩垂挂,深褐的案几上只剩一盏烛火跳动,案面铺整,风吹拂而过时,连一粒尘屑也无。

此时已晚,人去楼空。

周青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她的指尖冰凉,却似乎还能感受到覆在那段纤细脖颈之上时平稳跳动的脉搏。

谢临微把她耍了。

恐怕城中走水确有其事,却绝对不在此处,而她现在要出城,也远远来不及了。

谢临微在赌,赌她听到的第一瞬间便会方寸大乱,不辨真假的赶来。

他还真的赌对了。

她立于窗外,抬眸望向截然相反的方向——果不其然,城门已经被彻底关闭,明亮的火把高高的竖立于城墙之上,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兵士森列成一排,凛寒的银色月辉穿透漆黑的夜色,无声洒落一地霜雪。

谢临微算准了她会被拖住,算准了她在意他的性命,甚至算准了她现下的恼怒。

邹县地势极险,依傍崇山峻岭,其地域虽小,却确实为易守难攻之地;想要出城,便只剩下了北门一条路。

他把她追上他唯一一条路堵死了。

周青纵然武功再高,却也只是个凡人,她只能等待明日这走水一案查明,等待城门大开,而等到这个时候,谢临微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周青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眸中森寒无比。

--

余光年暗中送谢临微出城后,便打算先回余家,查调关于那日刺客和唤潮宫的事情。

他行至半途,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件东西落在了客栈,便急匆匆的回身去寻。

此刻已经快要天亮,余光年脚步轻快,刚刚死里逃生,他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哼着歌走向房时——

他看到了一个模糊而熟悉的人影。

余光年愕然:“周青?”

他来不及想周青为什么现在在这里,却下意识的要往后退。

周青回头,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余光年心头一紧,刚想喊侍卫,下一刻,周青一步上前,手刀疾落——

少年干净利落的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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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年醒来时,马车摇晃,雨声沥沥。

云纱朦胧半透,徐窗上浮动着两道模糊的人影,雨丝纷落而入,连带着珠成线,在他面前勾勒出一团薄薄的雾气。

他费力的抬眸,差点被惊的跳起来,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他刚想动时,全身像被下了软筋散般酸软无力,只能勉强张开口。

面前的少女容色不变。

乌发纤眉,面颊雪白,唯有一双眼是不含杂质的漠然:不是周青又是谁?

周青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和周青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余光年一时分不清哪个更恐怖。

周青忽然“体贴”的开口:“还有三日,我们便能到肃州了,等我办完一桩事,我们就一同去北疆,如何?”

她此刻施施然抬袖,提起案上的白瓷壶,为余光年斟了一盏茶:“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不渴么?”

余光年不敢动。

余光年胆战心惊。

他明明记得在失去意识前,他本来的计划是回余家先禀报李逢姬和唤潮宫等事,再央求父亲给他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好让他能顺利的和谢公子汇合。

似乎是因为,他漏了什么东西——

对!

余光年的记忆逐渐复苏,而望向周青的眼神也更为惊恐。

他是被这个妖女打昏的!

周青察觉到少年眼神的变化,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你第一天知道我是这种人么?”

余光年咬牙:“你——谢公子果然没说错——亏我还以为你不论行事如何乖张,至少本心不坏!”

先前周青纵然行事狠戾,县衙上更是大放诞语,但余光年好歹能全须全尾的走出来 ,便以为周青至少不会存有害他的意思。

他忽然又想起自己昏迷一天一夜,那些余家人和护卫找不到自己,恐怕是要急疯了。

余少爷费力的挣扎,却又一个脱力,伴随马车颠簸狠狠的撞在了车沿壁上,发出“砰”一声闷响,呲牙咧嘴,两颊涨红。

周青欣赏着少年面色,神思飘飘荡荡,良久之后,她忽然皱起了眉。

余光年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刻,他听见周青悠悠的声音:“谢公子还说了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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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瀑溅玉,碧江滚滚。

绿水荡开层层涟漪,水波中央拥簇着一只精巧的画舫,轻风拂过雕花镂窗,吹起黛色绡缦纷飞,影影绰绰的露出其中人影。

紫衣锦袍的郎君卧于榻上,单手支颊,乌发如流水绸缎般铺落在被,眉目松倦无比,雪绣牡丹的衣襟领口虚虚散开,远远望去,竟是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而他每一张口,身旁的侍女便会善解人意的上前,将盘上葡果递入少年口中。

鲜汁尽落于那方丹唇潋滟,果香与缭绕的沉水香缠绕至一处,尽衬舫外春色艳丽,舫内昏昏,显露何等靡烂之美。

而门外的侍卫则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良久,其中一个侍卫悄悄用臂肘捣了捣另一个,悄声道:

“你觉得少爷是不是……变化特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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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润之在里面听的清清楚楚。

“他”眯了眯眸,慢条斯理的将唇中葡萄碾碎吞下,又向外招了招手。

“过来。”

周青前日同她传笺,信上的内容让江润之有些惊讶,那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病公子,居然真的让周青吃了次瘪。

而刺杀李逢年的计划,也就此不得不中途更改——推后至宫主的生辰宴上。

周青将计就计,将余光年扣在手里,顺便让江润之装扮成新的“余光年”,带周青去赴宴。

于是余家的侍卫们便惊恐的发现,自家少爷似乎转了个性。

具体也不是如何大变:“余光年”依旧的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出行要风风光光,再不可像邹县一样差点落了牢狱之灾。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看起来聪明了一点?

侍卫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找不出奇怪的地方,便只好随其去了。

而江润之和周青都知道,此法瞒不了多久。

这批侍卫大多是第一次接触到余光年,不熟悉也是正常,而回到余家,江润之的处境就没这么容易了。

但无妨——只要能撑到宫主大宴那天,将两人带进去便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周青要留下余光年的原因。

到时候江润之金蝉脱壳,真正的余光年就该回去了。

江润之一边问着余家琐事,一边心不在焉的想:

周青此刻,应该快到肃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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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年发现,但凡涉及谢临微的话题,周青会表现的出乎意料的感兴趣。

但他打心底理觉得这两人一个清正温和,一个怪诞无常,怎么也不该扯到一起;更何况周青对谢公子的态度也绝对称不上友善,他口干舌燥,反复斟酌着词句:“他…他还说你——”

心思莫测,怪诞无常,须加提防。

余光年的舌头打了个弯,违心道:“心思善良,乐善好施,行侠仗义。”

面前人发出了再清晰不过的一声嗤笑。

周青道:“他真的和你这么说我?”

余光年心一横:“是啊。”

他望着周青松散的神情,怕周青再问下去就会露馅,连忙转移了话题:“你不怕么?”

周青抬头:“我怕什么?”

余光年诚恳道:“我失踪了这么久,我家中人肯定会派很多人找我,你打不过他们的。”

他这话一半是为了让周青放自己走,一方面也是真的为周青考虑,在余光年的视角看,周青哪怕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余家百年底蕴,其中高手也不在少数,岂是周青一人能敌的。

孰料周青轻轻的笑了笑。

她道:“好啊,那我等,一直等你“家”中的人来。”

她还怕江润之在余家吃香喝辣,乐不思蜀呢。

余光年见自己苦口婆心,周青还是油盐不进,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默默祈祷,谢公子应该现在还安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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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刀长月
连载中左令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