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三日后的清晨,柬仁义已如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活了回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除了胸口有些疼,剩下的就如没挨过刀一般活蹦鲜跳。

除了治不好自己本人救不活死透的人以外,他家主子救死扶伤绝对有一套。

城郊荒凉的林子里新起了两座坟,上面竖立着两块十分新鲜的木牌,那是柬仁义在林子里挑了尺寸正好的树桩自己砍出来的,走近些还能闻到木香。

一路走来,主子身边的人只剩了他一个,他有满腔的恨、悲、怒和苦,但他不敢提报仇,只是静默着,不时吸一吸鼻子,把涌上眼角的悲凉再收回去,埋入心头最深的黑暗处,假装看不见听不着想不起。

他甚至笑了笑,想起他们三人最后一起做的那单洗劫,没有惊动府邸上的任何一个人,却成功做到洗劫一空,盗出了偌大一座府邸上所有的钱财,连一粒碎银渣都没有留下,如此辉煌的战绩,堪称史上最成功的入室盗窃团伙,对得起贱人团这个称号。

做了这么犯贱的事,招来杀身之祸,是活该,怨不得别人。

所以不该提报仇,想都不要想。

真要想也该是怎么好好活下去。

他挺了挺胸,站直了佝偻的背。

劫富苟生为未来可期这不羞耻。

“这些都是暂时的,仁义,埋人的地方都要记好了,有一日无论谁能回去,一个一个都得带上,不能让他们这么流落异乡。”少主往日里温润的声音此刻无悲无喜,平淡地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过后就忘的琐事,而后他转身,似是极度疲倦地叹声,“走吧。”

“哎,”柬仁义应了一声,握紧手中的剑,努力挤出一丝没心没肺的笑意,试图给自家主子打气,说出的话却是十分地泄气,“去哪里?”

天下之大,可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不怕,上次你们劫来的财,够咱俩挥霍一阵啦,我有个去处,好吃好喝,等养好伤,再去找那个青刀。”少主沿着林中才刚踩踏出来的小路慢慢往回走。

“你要去找他报仇?”柬仁义有一丝期望,又有更多担忧。

“我们被人栽赃了,自然要说个清楚,杀人放火的不是我们,不能就被人这么冤枉着。”少主好似一脸胸有成竹,“仇么,自然要报,但总要排个先来后到,不能因小失大,你说是不是?走之前,我们得回去先收拾一下,别给看屋的老人家留麻烦。”

绣春城城主府,府主夏流年一脸愁眉苦脸,这一年看似流年不利,年才过没多久,这糟心事就没个断,那一头杀人劫舍的血案刚刚压下去,主谋还在逃,一周没过,这头销金窟又出了大事,这销金窟是大赌窝,烂酒无限供应,又养了一堆骚气扑鼻十里外的戏子,赌徒酒鬼嫖客云集,平日难免有人闹事,他自家豢养一大堆打手,有什么事自己摆平,每年除了按规矩赋税银,从不来打扰官府。非但不来官府打扰,更是谢绝参观,实在是狗屁倒灶见不得光的事太多,谁也不想落在官府眼里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所以无论何处的销金窟和城主府从来都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凡事总有个例外,今日里天还没擦亮,大门外的惊堂鼓就被人敲了个震天响,这销金窟往年只管赋税,从没动用过官府一兵一足,这要出事,必定是大件事,搅得他阖府上下百来人除了女眷幼儿没出动,其余人等尽皆出山,办事的办事,凑热闹的凑热闹,难得有机会把这销金窟从里到外翻个遍,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谁都不想错过。

夏流年带着一众人等赶到时,肇事的人已经走得影子不见一个,地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一百八十一俱尸体,皆是销金窟当晚的值守,打手伶人尽皆罹难,亏得旧年里新帝登基后颁布的宵禁令,平旦至日出之间统统闭户,这才让赌客们无处消夜逃过一劫,销金窟暖阁里大难不死的也不是没有,也就是凤毛麟角几个运气好,能藏人的暗阁没被发现,也亏销金窟三层高楼藏人的地方多,就是被人花了一个时辰从里到外砸了一遍,还有漏网之处。平日里光耀华丽高大齐整的销金窟除了大厅排尸的地方还干净,处处狼藉,翻倒的箱柜、砸破的墙板散落一地,几乎没有干净的落脚地。

打家劫舍的案子夏流年不是没见过,砸成这样的少见,还有闲心把死人排得如此整齐的那更只有这一单了。地上划了线,头排人脚跟沿着直线放,一溜从这头墙排那头,不够的再开第二排,头顶着线放,就好似一排站着后倒,另一排头顶地一起倒,人都是拍碎心脉毙命,除了口鼻处有血迹,地上干净得很,咋一看不是凶案现场,而是敛尸房。

仵作验了尸,衙役翻了屋,夏流年亲自盘问了幸存者,除了来人十分凶残许是有怪癖之外,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忙了大半日,夏流年回到府上,正事没干,先找了间屋把自己关里面痛心疾首,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费尽心思来这绣景城,绣景城就是个出了名的下堂官赋闲养老去处,一年里除了年后两个月略过寒冷,余下月份可以说是阳光明媚、四季如春,城里富人多又老实,每年税银都交得足且不闹事,管这城就是躺着收钱享清福的事,他费了好些个真金白银上下打点,又伺候好了辛吾帝身边的红人,才讨到这肥差,好好地京城不呆,拖家带口来这块,谁想到福没享到几天,祸事倒是接连着来,先是出了夜盗,连着把赵钱孙几户殷实人家翻个底朝天,连亵衣内裤都不剩一条,年前两单更是升级成了杀人灭口的血案,今日这一出更夸张,直接登上榜顶成了灭门惨案,这案子要是不破,莫说这城主的位子不保,自己一家老小的小命都可能朝不保夕,这究竟是哪路大魔头盯上这块宝地,天天兴风作浪,搅得人没个安宁。

嗒嗒,门上有人敲了两下,见里面没动静,又加了一句,“老爷,人请来了,您这是见,还是不见?”

吱呀,门从里面被人猛地拉开,一脸清癯看着就像两袖只兜清风不纳赃款的夏流年站在门后,绷着一脸黑气教训敲门的衙役,“你这是人话吗?人请来了不见,你当小孩子家捉迷藏,好玩嘛?还不快点请进来上茶?”接着又变脸一般堆上笑容,对着衙役身后的人,“少侠辛苦,快里面请。”

一身深青色细棉袍子的青刀步履沉稳地迈进门槛,那老成的神色和不更事的年岁一点都不相称。

夏流年自头一次见青刀后就没看这小子顺过眼,总觉得他哪里都不协调,脸嫩得冒水个子却拔得比成年人还高,形如柳叶般长而柔的秀眉底线偏偏锐利地像才刚磨利的刀刃,最不着调的要算那对薄唇竟然是女里女气的桃粉色,唇角还总带着一丝轻佻,好似随时要冒出调戏人的浑话来。夏流年总觉得这小子好似许久没人修理,原本底子极好却中途开始越长越歪,照此下去,很可能会从如今的正邪不辨变成一个彻头彻脑的祸害。

可偏偏是这看着不着调的小子极其神速地平了入宅洗劫案。

这要不得怪这小子运气超好,出门就能遇上贼,要不得怪自己收来花钱养着的幕僚都是废物。

青刀坐得金刀大马,俊得像个男人。

夏流年再怎么挑剔,不得不承认这点,这小子每个部位拆解了单独放着看,都有女里女气之嫌,安放在一起,那绝对是个男人,很刚的爷们,看不出丁点女气来。

“夏城主找我来练习对眼?”青刀果然不负所望,没说出人话来。

夏流年赶紧收回打量他的眼光,“少侠说笑了,本官这是遇上了头疼的事,不知该如何与少侠商议。”

“哦,”青刀应了一声,神情却好像飘了千里远,过了一会才回归正位,“城东头的案子?方才听带路的那位小哥提了,这年头蛇神鬼怪都出来活动了。城主这是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论起镇场子,他这城主府的兵力远不及销金窟的实力,这伙喜欢排尸体的家伙不管是人是鬼,若是要让自己碰上了,那下场就和城东那块一个样,或者还不如。“本官已上书辛吾帝,请求增派护城兵力,在增援达到之前,如何维护这绣景城的安宁,实在令人伤神啊!不知少侠可有什么好主意?”

“把人拿住了问斩。”青刀说得轻描淡写,底子里隐着一股几近阴毒的狠劲,脸面上却一派自然,没让人察觉有何不妥。

夏流年脸色一僵,狠话说起来容易,实力不够,叫他拿什么和人叫板,“嘿嘿,少侠说得有理,只是这些人狡猾地狠,犯了事就走人,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实在不容易拿住啊!”

哼,谁傻到等着官兵来抓?

“城主大人这意思是,下一次有人犯案,需留原地等着留下线索,好方便官兵去擒拿?”说到这,青刀肚子里转了个念,忍住了人敢留着你敢去吗这句问话,在绣景城办事,免不了要借用这个夏流年,还得留点余地,不宜当场翻脸,“这容易,大人张贴告示,告城民知,便是啦。”

夏流年的脸色又是一僵,这怪不得自己看他不顺眼,这人压根就没学过怎么说人话,小小年纪就在外闯,估计是没爹妈管教,“哈哈,少侠真会说笑,人人都这么听话,就不会出这样的乱子啦!这案子还少不了麻烦少侠出面查探个究竟,本官看不如这样吧,这官府里空屋子多,你随便挑一间住着,这一来方便办案,二来也多个照应,这次的凶徒手段残忍,说不准会挑谁下手,少侠出手相助,多少也担着风险。”

青刀扯了扯嘴角,这皇帝身边混过的官和没见过世面的本地官果然不一样,那话能说,明明是只缩头乌龟,不说自己怕,反倒好似为了要保护他一般,这夏流年已是四十出头,虽然没长一脸中年油腻,早过了年少英俊的年纪,实在没胃口对着扯皮,还不如借这机会去寻那人的麻烦,想到这里,当即起身,直愣愣地说了一句,“我这就去城东跑一趟,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线索。”说完,没等夏流年回答,就管自走了,也没说个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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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刀幻影-绝地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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