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透过窗棂,漫过一层细软的纱帘,悄无声息地洒落在床榻边。
喻卿舟的眼睫颤了几颤,终于从深沉的昏睡中挣脱,缓缓睁开。意识回笼的瞬间,率先感知到的仍是额际一阵阵绵延不绝的钝痛,如同有人执槌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昭示着高热虽退,余威犹存。周身是病后脱力般的虚软,喉间干涩得发紧。
病情较之昨夜那焚身般的滚烫,确是好了许多,但两侧脸颊仍残余着些许不正常的热度,像是冬日里烘久了炭火后留下的那点挥之不去的暖意,又或许…那热度并非全然源于病气。
他撑着有些发软的手臂,想要起身些许。刚一动弹,覆于额上、已被体温暖得近乎温热的柔软布巾便滑落下来,轻飘飘地搭在了他的锁骨处,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动作一顿,低垂下视线,带着几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茫然,看向那方折叠得整齐的软布。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他依稀记得昨夜难受得紧,最后似乎失了力气意识模糊。
似是……镜臣?
他下意识地微微转过头,目光带着初醒的朦胧与探寻,扫向室内。晨曦将房间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安静,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如同时间本身在此刻凝滞。
随即,他的目光被几处异样攫住。
离床榻不远的地面上,是一只碎裂的白瓷茶杯,残片散落,留下些许突兀的痕迹。
视线微移,落在不远处的梨花木桌上。一只黄铜盆静置其上,盆中清水只剩下半盏,清澈见底,映照着从窗口投入的微光,盆边搭着一块与他额上质地相同的软布,湿漉漉地叠着,边缘还透着被用力拧绞过的褶皱。
而在铜盆旁,一只白瓷碗安静地立着,碗底只剩下一层深褐色的药渣,早已冷透,散发着一丝残余的、清苦微涩的气息,与他周身萦绕的药香如出一辙,却又更浓烈些,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并非幻梦。
他的目光停驻在房内那架榆木屏风的矮阔扶顶上。
那里,整齐地、甚至堪称妥帖地叠放着他昨日所穿的那件春江色外袍。那颜色宛如初春化雪后第一汪浸透山色的江水,是他最爱的颜色,此刻在温润的木质与澄澈晨光映照下,更显出一种清透柔和的质感。
袍服被细致地折叠过,襟袖理顺,并无多少褶皱,只是面料上仍隐约能窥见几分奔波一日后留下的细微痕迹,以及……一丝被小心抚平、却难以彻底消除的凌乱。它静置于彼处,不像寻常脱卸后随手一放,倒像是被人仔细拾起,斟酌了片刻,最终选择了这个干净且稳妥的地方安置。
这般的细致周到,与他记忆中自己病中昏沉倒下的仓促截然不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沉沦于混沌之时,为他悄然打理了这一切,连一件外袍都获得了妥善的眷顾。
这些无声的证据散落在晨光里,拼凑出一幅他意识模糊后未曾得见的画面。昨夜那滚烫的触感、那低哑的安抚、那寸步不离的守护……并非高烧衍生出的虚无错觉。
“吱咀——”
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绵长而沉闷的声,在寂静的晨间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着一夜的沉寂。
亓官沂端着青瓷碗步入室内,晨光在他肩头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他步履沉稳,神色如常,仿佛昨夜那个守在榻前、眉间凝着担忧的人只是晨光勾勒出的幻影。
喻卿舟抬眼望去,目光如水墨般在他面容上细细晕染,试图从那平静的湖面下探得一丝波澜。他办案时惯于察微析疑,此刻却难以解读这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不要给我做侧写。”亓官沂将药碗轻置案头,雾气氤氲间抬起眼帘,声音沉静似古井无波:“昨夜你高热不退,恰逢郎中尚未离去,便请他开了方子……”
言辞妥帖,将一切逾矩的关怀皆掩于恰逢其会的表象之下。
喻卿舟并未立即接过药盏。他唇边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如春水拂过新柳,眼波在病后略显苍白的容颜上流转,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试探。嗓音还带着些许沙哑,却如羽扇轻摇:“原是如此。多谢镜臣替我,守了一夜。”
语声轻缓,在浮动的晨光中,将未曾言明的心事化作一缕暗香。
亓官沂垂眸看向喻卿舟,眼神竟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平日那般清冷自持、言谈举止皆如尺量的人,此刻陷在软衾被间,竟显出一种罕见的柔软。喻卿舟牵起唇角,与平时说话时那种极淡的笑意完全不同,墨色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他微烫的颊边,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而那点著名的泪痣恰巧缀在眼尾微红处,像是不小心溅上的墨点,无声诱人去拂。
尤其是那双眼睛——平日总是清亮分明,如同结了薄冰的湖面,此刻却因高热初退蒙着一层氤氲水光,眼尾泛着红,从下往上瞧人时长睫微颤,竟流露出几分猫般的依赖与无辜。分明是同一张脸,同一双眼,此刻却仿佛敛起了所有棱角所有伪装,只余下一种毫无防备的温顺,让亓官沂忍不住想用指腹去触碰他那颗总在勾人的泪痣。
他这般情态,与平日判若两人,倒像是终于剥开了冷硬的外壳,露出内里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芯子,看一眼,便让亓官沂喉头发紧,舍不得移开视线,连呼吸都放轻了半分。
“客气了。”亓官沂轻声道,许是一夜未得安枕,那嗓音低沉沙哑,比平日更添了几分粗粝,“把药喝了。柳无音押回之时,若你身上仍不爽利,便不必强撑去问话。”
“大可不必如此。”喻卿舟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像是猫儿试图悄无声息地藏起爪尖,“一点小病,岂能耽误正事?话说……镜臣,我自觉已好多了,这药……”他话音渐低,尾音拖出一点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迟疑,那双清泠泠的眸子抬起来,直直望向亓官沂,眼神里竟掺了几分澄澈的、近乎恳请的意味,“……想必是不必喝了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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