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枯骨鸣冤案【九】

他面色是骇人的苍白,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会被这汹涌的怒潮撕碎。他挡在门前,面对无数道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愤恨目光,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最终,他无力地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院内—

众人顺着那方向望去,霎时间,所有的怒斥与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庭院的角落,一个老人蜷缩在椅子里,目光呆滞地望着一株枯萎的花木。他头发灰白散乱,对门外的滔天巨浪毫无反应,只是痴痴地、一遍遍地用手指抠着椅子的扶手,发出无意义的呓语。

司徒铭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疲惫与沙哑,艰难地响起

“家父……他……早已疯了。

“就在苏清绝死后……他便成了这般模样……”

每日每夜,活在梦魇之中。

刹那间,一片死寂。

原先沸腾的怒火仿佛被一场冷雨骤然浇熄。人们看着那痴傻的老人,又看看眼前面色惨白、眼中尽是痛楚与无奈的司徒铭,一时间,所有准备好的斥责与怒骂都失去了力量。

原来,那迟来的、无人可见的审判与折磨,早已在这个狭小的庭院里,日复一日地悄然进行。

天宪司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人凝重的面容。亓官沂率先打破沉寂,声音低沉:“逆秽宗……并非初次现身。”他目光扫过众人,“去岁寒冬,我与清愿奉命查办沪州雁荡楼一案,两名死者皆中‘锁麟筋’之毒毙命。在现场凶手宋归云屋内,我们搜出了一个署有‘逆秽宗’名号的信封。”

喻卿舟微微颔首,接口道,语气清冷却条理分明:“‘锁麟筋’乃天下公认的奇毒,炼制过程极其繁复诡谲。在此案之前,有明确记载成功制出此毒者,唯有‘三更鸩’一人。照常理推断,凶手必是遍览毒经、亲试百草,历经无数次失败方能成事。然而,”他话音一顿,“宋归云居所简陋异常,仅搜出一本粗浅的药草入门典籍,其所遗留的试炼残渣也颇为蹊跷——不似盲目摸索,反倒像是…早已知晓配方,仅仅是在反复调整火候与剂量。整个过程,给人一种极强的感觉……” “仿佛有人在暗中悉心指导。”

沈崎沉声接话,神色凛然,“我与盛宁在江淮处理那起弑父案时,亦遭遇此等情形。同样在凶手家中发现了逆秽宗的信封,其作案手法之精妙老辣,同样远超凶手自身所能,处处透着不合情理的疑点。” 江懿郗修长的手指轻叩膝头,凝眉道:“逆秽宗为何会寄信邀约柳无音,亦是关键。纵观目前已浮现的线索,凡逆秽宗涉足之案,其核心动机,似乎皆为一个‘仇’字。”他缓缓分析,“宋归云为报崔潋湲刺杀宋弢钺之仇而毒杀崔孤云;殷俍为母复仇、为护妹而弑父。柳无音身负沉冤,半生尽毁,在某些‘有心人’眼中,他无疑怀有最强烈的复仇之念——譬如,逆秽宗。”

喻卿舟眼眸微抬,烛光在他深沉的眸中跳动,做出了总结:“如此看来,这逆秽宗,很可能是一个网罗了诸多心怀深刻怨恨之人的组织。并且,其成员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互助机制。” “逆秽宗绝非寻常江湖门派,”

亓官沂正色道,“如今我们尚不知其规模几何,究竟网罗了多少此类心怀怨愤之人。这种隐匿于暗处的互助,不知已酿成了多少血案,未来又可能引发多少祸端。此组织的存在,于天下而言,实乃一大心腹之患。此事,必须即刻详尽禀明天宪司高层。”

数十年前,江淮。

殷家曾是前朝显赫一时的文臣门第,却因卷入朝堂倾轧而获罪,遭革职抄家,门庭顷刻覆灭。

举家迁至江淮一带偏远寂寥的小镇,昔日繁华,恍如隔世。殷崐原是清贵的翰林学士,如今伫立于新购宅邸门前,望着空荡无人的巷陌,耳边竟恍惚响起旧都日夜不绝的车马喧嚣、人语扰攘。一股蚀骨的空虚与落差猛地攫住他的心,令他浑身脱力,颓然跌坐在门前积满灰尘的石阶上。

抄家之后,殷家一贫如洗。妻子殷怀氏当年丰厚的嫁妆与首饰早已变卖殆尽,昔日那一头缀满金簪珠翠的浓密乌发,如今只一根廉价木簪草草绾起。

殷崐视若性命、费尽心血搜罗而来的孤本书画,早已抄没入官;而为凑足这处陋宅的银钱,他连手头仅存的寻常藏书也不得不悉数售出。

财帛散尽,地位成空,而今,连最后一点寄托也失去了。

妻子正怀有身孕,家计艰难,衣食窘迫,殷崐直至今日,才真正尝到养家糊口的千斤重担。

他抿了一口粗陶碗中的茶汤,那寡淡涩口的滋味激得他几乎当即吐出——这般粗砺之物,也配称为茶?

正此时,殷怀氏捧着一个小小的针线箩,缓步从内堂走出。她身形已显臃肿,步履略显蹒跚,脸上带着些许倦容,却仍轻声问道:“夫君,院中略有凉意,可要添件衣裳?”

殷崐蓦地抬头,积压的怨愤与自怜仿佛瞬间寻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目光阴沉地扫过妻子微凸的小腹和简朴的衣着,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冷笑:“添衣?如今这家徒四壁的光景,哪还有余钱添置新衣?莫非你还能变出什么锦绣绫罗不成?”他语气尖刻,字字如刀,“若不是你腹中这块肉,又何至于拖累至此……连口像样的茶都喝不上!”

殷怀氏闻言,脸色倏地苍白,捧箩的手指微微颤抖,却终是抿紧了唇,垂下眼帘,默默转身退回内室。

日子便这般清贫而麻木地流逝。

殷崐终究舍下了曾视若性命的翰林清傲,于镇口那棵老槐树下,支起一张破旧木案,挂起“代写书信文书”的幌子,成了一名最为落魄的文人,洗墨为生。

他枯坐树下,对着粗糙的黄纸与劣质墨锭,为市井乡民撰写家书、讼状、契文。每写下一個字,那笔尖仿佛都蘸着往日的荣光与此刻的羞耻。

求写者或絮叨琐碎,或言语粗鄙,他只得耐着性子,将那些俚语俗言斟句酌转为文章,换回几枚微薄的铜钱。风吹日晒,昔日执掌翰林院诏令、笔下锦绣文章的手,如今只为柴米油盐而颤抖。

家中,殷怀氏强撑着日益沉重的身子,与一位老妪相对而坐,操持起织机。那老妪乃是殷怀氏出嫁时从母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唤作赵嬷,一手针线织补的技艺极为精湛,是如今这破败家中唯一堪用的“财富”。一架陈旧织机吱呀作响,成了内堂唯一的声息。殷怀氏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如今却不得不学习理丝纺线,手指常被粗糙的丝线磨得通红。赵嬷在一旁默默指导,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她们日夜赶工,将织出的一匹匹质地寻常却干净整洁的布帛,由赵嬷拿到镇上布庄换取银钱。

每一次交易,换回的那些散碎银两或铜钱,都被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家人生存的全部重量。然而,即便如此艰辛劳作,所得也仅是堪堪糊口,杯水车薪。

殷崐代笔的收入更是微薄不定。家中的饭食依旧粗淡,每每端起碗筷,殷崐的脸色便愈发阴沉。他几乎不再与殷怀氏言语,偶尔投向她那隆起腹部的目光,也复杂得难以言喻,那其中再无初为人父的喜悦,只剩下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与若有若无的怨怼。

终于,殷怀氏临盆之日到来。

殷崐虽万分肉痛,终究还是花了整整十五贯钱,请来一位接生婆子。

当听闻产婆道出“是两位小姐”时,殷崐脸色瞬间铁青,竟丝毫不顾榻上脸色惨白、汗湿鬓发的妻子,以及身旁襁褓中孱弱啼哭的两个女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径直走向了街角那家充斥着劣质酒气的小馆。

时间线有点混乱啊等我捋捋

不行了,这一章的情节已经改了两次了[心碎][心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枯骨鸣冤案【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地球人可以娶星际老婆吗

伏藏师

鬼片世界的僵尸邪童

无趣的白月光

重燃2001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青灯古卷赋辞章
连载中鸢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