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翯灵,这是新案子的卷宗,谒引司正在准备车马,稍后便启程去越州。”褚玄度将一叠青缎封皮的卷宗递了过来。
楚与和接过,略微翻阅,便抬眸问道:“有劳守静。不知此次办案,人员如何安排?钟府一案中,那位喻卿舟喻公子见解非凡,若他能参与,或可多一个得力臂助。”他语气平和,却参杂着些棋逢对手的愉悦。
褚玄度捋了捋袖口,笑道:“你说喻公子啊,确实才思敏捷,令人佩服啊。不过他与盛宁昨夜已动身前往岭南,核查另一桩要案了。”他顿了顿,朝西厢房方向示意,“此次越州之行,清泉与你同去。你们素来熟稔,配合起来想必更为顺手。”
楚与和闻言,微微颔首:“原是如此。清泉心思活络,自是极好的搭档。”他收起卷宗,神色如常,“我这就去寻他,商议此行细节。”
转身之际,他心下不过一念掠过:钟府那惊才绝艳的年轻公子,未能在此案中再度联手,确是有些可惜。
走进西厢房,祝祈佑的确坐在里面读卷宗。
祝祈佑生着一双任谁初见都要恍惚片刻的眼。那双眼,眼头微垂,眼尾却轻轻上挑,是标准的桃花眼廓,看人时总似含着一汪春水,漾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专注,仿佛你是他此刻唯一的珍宝。瞳仁颜色偏浅,像浸了光的蜜糖,轻易便能让人沉溺。他的肤色是常年养尊处优润出的白玉光泽,眉眼如精心绘就的工笔画——双眉修长,尾端微扬,天然含着三分缱绻。鼻梁高挺,下方是薄而唇线分明的唇。据说生着这样唇形的人,多半凉薄。他常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引人探究,又拒人千里。他不说话时,那笑意也未曾全然褪去,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怀着一份多情的怜惜,可若细看,便能察觉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他惯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束发,几缕墨发散漫地垂在颊边,更添几分随性的风流。当他处理公务时,比如说现在读卷宗时,那份随意与周遭的肃杀格格不入,仿佛误入刑堂的翩翩佳公子。
楚与和刚入天宪司时,确实对祝祈佑颇有微词。
祝祈佑虽说表字是“清泉”,但实际和这二字根本没有丝毫关系。他总穿着阙都最时兴的暗纹杭绸袍,腰间佩玉的络子都要比旁人精巧几分,举手投足间自带一段风流态度。司中上下提及祝评事,总离不开“玲珑八面”“红颜知己遍阙都”这类评语。在恪守礼法的楚与和看来,这人像一幅过于艳丽的工笔画,美则美矣,却失之厚重。
转机发生在那起“城南双尸案”。为追查线索,他们不得不夜访平康坊。楚与和素来不擅与三教九流周旋,正思索如何开口打听,却见祝祈佑已自然地坐在了坊主对面。
他亲眼看着祝祈佑指间把玩着一枚错金铜钱,三言两语便与老辣的坊主聊起城南漕运的旧事。当说到关键处,他执起酒壶为对方斟酒,袖口微垂时露出腕间一道陈年刀疤——正是卷宗里记载的漕运私枭特有的标记。那坊主眼神微变,祝祈佑却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谈起最近漕帮丢失的一批货。
更妙的是,他看似随性地哼起半阙《竹枝词》,调子正是漕帮接头的暗号。楚与和这才发现,他连执杯的姿势都暗合帮派规矩——三指压沿,正是漕帮堂主级的暗记。
待到告辞时,祝祈佑袖中已多了一卷用油纸裹着的货单。走出巷口,他将物件交给楚与和,眉眼在月色下格外清亮:“翯灵兄,下次要查漕运的案子,不妨直说。我幼时家中有天宪司官员在运河边当过卧底,这些门道还算熟悉。”
楚与和握着那卷还带着体温的证物,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总被说“倚红偎翠”的同僚。原来那身风流皮囊下,藏着这般缜密的心思;那些被传为谈资的交际应酬,实则是织就了一张无形的情报网。
从此天宪司少了个对祝祈佑有偏见的楚与和,多了个会在他被非议时淡淡说“清泉办案自有章法”的翯灵法官。
“卷宗我已阅毕,此案确有蹊跷。”祝祈佑合上手中卷宗,抬眸望向楚与和,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整桩案子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倒像是……鬼魅作祟。”
“鬼魅虽可夜行,然其阴气与人间阳气相冲。”楚与和眉头微蹙,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若要动及阳世之物,必会留下痕迹。可这案发现场……”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祝祈佑轻笑出声,随手将卷宗收入袖中,“只是真相究竟如何,还需亲临现场方能窥见端倪。不如现在就去查探一番?”
他起身整理衣袍,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楚与和略一沉吟,随即颔首:“正该如此。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渐沉的暮色,“此时前往,怕是正好赶上宵禁。”
“无妨。”祝祈佑已行至门前,回眸一笑,“正因夜深人静,才更容易寻得这‘鬼’的蛛丝马迹,不是吗?”
越州。
楚与和先前的估算有误,待他们一路兼程,真正踏入越州地界时,天色已然大亮。晨光驱散了薄雾,却驱不散宋府上空笼罩的悲戚。二人未作停歇,径直前往宋府,一名面色凝重的守卫沉默地引着他们走向那间再无人欢笑的婚房。
婚房外的院落里,乌压压地聚着一群人,压抑的啜泣声低低传来。几位妇人以帕掩面,身形因悲伤而微微颤抖,从她们的衣着气质判断,当是新人的母亲。另有两位中年男子并肩而立,一位身形清瘦,身着看似朴素、实则剪裁精良、用料讲究的新制布衫,一派儒雅文士的风骨;另一位则体魄更为健硕,身着锦缎华服,颌下留着一缕梳理整齐的山羊胡,眉宇间带着商贾的干练。自昨日清晨惨案发生至今,这四位父母显然未曾合眼,人人眼下都带着浓重的青黑,面容憔悴不堪。
“两位想必是天宪司的大人吧?久仰,久仰!”那清瘦文士——沈知微的父亲沈克肃一见楚、祝二人走近,便急急上前躬身行礼,声音沙哑,眼中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悲痛与近乎绝望的恳求,“小女……小女与婿惨遭不测,还望两位大人费心稽查,务必……务必抓住那狠毒的凶徒,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言语之间,这位痛失爱女的父亲几乎难以自持,全靠着一股保全礼数的意念,才强压下了放声痛哭的冲动。
“沈先生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楚与和连忙郑重还礼,语气沉静而恳切,“沈小姐与宋公子遇害一案,天宪司既已接手,我二人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绝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不知二位大人如何称呼?”一旁身着华服的宋清墨之父宋恪也赶忙上前,他的声音同样带着疲惫与焦虑,眼神中透着一丝生怕耽误了办案时机的惶恐。
“在下楚与和,这位是同僚祝祈佑。”楚与和温和介绍。
“啊!原来是楚评事与祝评事!”沈克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仿佛抓住了一丝希望,“二位年轻有为,名声在外,今日得见,小女之案……便有劳了!”
“沈先生过誉了,”祝祈佑轻咳一声,接过话头,他的笑容温和却带着审视的锐利,“分内之事,必不敢懈怠。眼下,我们需即刻勘查现场,不知……可否允我等入内细观?”
“自然,自然!二位大人快请!”宋恪忙不迭地侧身让开,连连摆手,神情急切,恨不能他们立刻便能找出线索。
婚房内。
昔日充满喜庆祥和的洞房,此刻虽红烛、喜字仍在,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诡异。楚、祝二人皆是办案老手,无需多言,便极有默契地分头细细勘查起来。他们检查了门窗、家具的每一处细微痕迹,审视着地面上可能遗留的足印或异物。
约莫一炷香后,祝祈佑在婚床前驻足,他俯下身,仔细拨开那对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锦枕,目光一凝。
“屋内未见明显凶器,”他直起身,手中却多了一物,“不过,倒是寻着了件有趣的东西。”
“何物?”楚与和闻声走来,挑眉问道。
“是一对娃娃。”祝祈佑将手中的物件展示给楚与和看。那是两个小巧的木雕人偶,一男一女,做工颇为精细,然而却被一种暗红色的、编织手法极为特殊的绳结紧紧捆绑在一起,缠绕的方式复杂而古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这模样……倒不像是寻常玩物,反像是某种……仪式所用之物,或者……是带着恶意的巫蛊之术?”
“如此形态,看着便觉瘆人。”楚与和皱了皱眉,凑近细看,鼻翼微动,随即又直起身,环顾四周,“此外,你可有察觉,这房内的熏香气味不同寻常?甜腻得过分,甚至……有些呛人。”
“的确,”祝祈佑经他提醒,也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脸色微变,“这香气颇为古怪,我从未闻过类似的。不对……”他话音一顿,抬手揉了揉额角,“这香恐怕有问题,我才在此处待了这些时候,竟已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需得立刻请仵作前来,仔细查验此香!来化验!”
不行了半夜写这个有点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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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同穴同衾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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