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的香气是夏晔为自己构筑的无形屏障。它固执地停留在他校服外套的每个缝隙里，低头能闻到萦绕在袖口、身上的小苍兰气味。
夏晔早早地便回到了初三（5）班，坐在后排角落正默默地拿出英语课本，预习着今天将要学习的知识。坐在后排靠门的他微微侧过头向外看去，窗玻璃映出他那没什么表情的脸，眼型略长的桃花眼里没什么光亮，只有一片沉寂的湖。
早自习铃像一块被强行撕裂开的布，尖锐刺耳的声音撕破沉闷的空气。走廊瞬间被点燃，沸腾起来。咚咚咚的奔跑声敲击地面，少年人肆无忌惮的嬉笑打闹、书本翻页时发出的窣窣声响、各种名字高高低低地被呼唤着......
汹涌嘈杂的声音，蛮狠地灌满了整个空间。
夏晔的脊背不可察觉地绷紧了，他下意识地低头，视线落在放在桌上的左手上。
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白色疤痕，像被拉长的星星，烙印在偏白的皮肤上。他习惯性地用右手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几道凸起，指尖下的皮肤冰凉。
那是碎裂啤酒瓶留下的“纪念品”，一个能瞬间将他拖回那个充斥着哭喊、咒骂和玻璃瓷器碎裂的开关。
几个男生相互打闹着着从后门冲进来，带起一阵风。其中一位高壮的男生肩膀毫无预兆地重重撞在夏晔的椅背上。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夏晔整个人猛地向前一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恨恨攥住，骤然收缩。
那瞬间的碰撞，像冰冷的蛇鳞措不及防地划过皮肤，唤醒的不是疼痛......
而是更深沉的、刻进骨子里的战栗。胃里一阵翻搅，喉咙涌上熟悉的恶心感，带着记忆力挥之不去的、浓的化不开的烟酒臭气。
他闭上眼，用力地、深深地吸气。许久后才勉强讲那翻腾欲呕的浊气压了下去。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里带着一丝恍惚扫过喧闹的教室门口。就在这时，视野的边缘，走廊的一侧，一个身形清瘦的身影正逆着晨光，从楼梯口的方向走上来。
白的晃眼的夏季校服衬衫，熨贴的深蓝色校裤，勾勒出少年特有的挺拔轮廓。他走得不疾不徐，姿态里带着一种与周围奔跑的喧嚣格格不入、近乎漫不经心的矜贵。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给他的身影度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夏晔的呼吸，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彻底停滞。
周围鼎沸的人声、桌椅碰撞的噪音、老师隐约的呵斥......所有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抹去，瞬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世界一片灰白，只剩下那个逆光走来的少年，和他周身那层难以言喻、平静疏淡的光晕。
是许知亦。初三（6）班的许知亦。
夏晔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丝线丝丝缠绕、牵引着，紧紧锁在那个身影上，无法移开。他看着许知亦那双标志性的眼睛——瞳孔是偏浅的琥珀色，此刻被阳光映得近乎透明。那眼神平静无波地扫过走廊上拥挤推搡的人群，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然而，那微微下垂的眼尾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却又显出一种近乎无辜的乖巧感，奇异地中和了那份刻意营造的冷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株沐浴在晨露里的青翠植物，干净又柔软。
夏晔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闷响。他甚至能看清许知亦额前几缕被晨风吹乱的柔软黑发，看清他衬衫领口下那段白皙干净的脖颈线条。许知亦正朝着走廊深处走去——初三（6）班的教室门。
一步，两步......距离在缩短，却又隔着那道无形的、喧嚣的人墙。
许知亦的目光随意掠过一张张兴奋或困倦的脸，掠过初三（5）班敞开的教室门，也掠过了门边角落那个几乎要缩进墙壁里的身影。那目光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掠过空气里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没有任何涟漪。
随后，他平静地从夏晔视线里走过，径直走向夏晔身后，走向了初三（6）班的教室门。
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嗡——”
被抹去的声响骤然回归。巨大的、带着嗡鸣的嘈杂声重新灌入夏晔的耳膜，震得他耳膜生疼。他像是被从一场短暂的幻梦中猛地推回冰冷的现实。
掌心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夏晔缓缓低下头，松开不知何时已紧紧攥成拳头的右手。修剪干净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几个深陷的、弯月形的红痕，边缘泛着白。他盯着那几道痕迹，仿佛它们是什么陌生的、不属于自己的烙印。
那道他赖以生存的光，依旧隔着一条喧闹的走廊、一道冰冷的墙壁和那道名为“隔壁班”的鸿沟。
他像一株生长在浓密树冠阴影最底层的植物，贪婪地、竭尽全力地汲取着偶尔穿过枝叶缝隙、吝啬地漏进的一线微光。然后，在光消失后，用更漫长的沉默将自己包裹，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时才会降临、或许根本不会降临的照耀。
实验中学的清晨，喧闹依旧，生机勃勃。无人知晓，走廊角落那个靠着墙壁、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清瘦少年，心中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海啸，酸涩，微甜，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茫然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仰望”的距离感，将他的世界填满……
日子在实验的围墙里，像一潭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的死水，缓慢而粘稠地向前流淌。夏晔成了这潭水里最沉默的一颗石子。他把自己缩进用“安静”和“高冷”精心编织的壳里，拒绝一切不必要的接触和对话。上课，下课，独自去食堂打一份最便宜的饭菜，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沉默地咀嚼，再独自回到教室或者那个位于老城区边缘、狭小的出租屋内。
母亲在一家小餐馆里做服务员，每天带着一身油烟味和掩饰不住的疲惫。这使得他很早就学会照顾自己，也学会了把所有情绪都压进心底最深的角落，只在深夜听着隔壁偶尔传来的争吵声，会无意识地再次摩挲手腕内侧那道浅淡的星形疤痕。
那道疤痕和母亲眼底挥之不去的愁苦，是刻在他生命底色上无法磨灭的印记。他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小草，本能地避开所有可能的风雨，只求一个安全的、不被打扰的角落，安静地完成学业——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改变未来的绳索。
然而，再坚硬的壳，也无法完全屏蔽掉外界，尤其是在一个充斥着青春期躁动荷尔蒙的校园里。夏晔的沉默和那张过于清冷好看的脸，像磁石的两极，既吸引着好奇的目光，也招致了无端的恶意。总有几个精力过剩又无处发泄的男生，把他当成了某种消遣的目标。
记得第一次见许知亦的时候，那是在他初二刚转到实验上学后的一天。
“喂，哑巴！”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是高年级里出了名的刺头吴煜晨，身边还跟着两个跟班。
夏晔背着洗得发白的旧书包，正低头快步穿过小巷，闻言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身体本能地绷紧，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啧，叫你听不见啊？”吴煜晨几步冲上来，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夏晔一下。
夏晔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他勉强稳住身形，依旧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咋地？”另一个跟班笑着踹了一脚夏晔，几个人把夏晔逼到墙边。“成天板着个死人脸给谁看呢？一个转学生！装什么清高！”
夏晔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退无可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汗味与劣质香烟的气息扑鼻而来，带着强烈的、属于“侵犯者”的压迫感。胃里瞬间翻江倒海，熟悉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和保持平静。
不能反抗，反抗只会招来更疯狂的报复和羞辱。他太了解这种人了，隐忍，是他唯一、脆弱的盾牌。
“呦，看看这小脸白的，”吴煜晨凑近了些，带着恶意的目光在夏晔苍白的脸上扫视，一只带着汗渍的手伸了出来，想抬起他的下颌，“细皮嫩肉的，跟个小娘们似的……”
就在那只令人作呕的手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前一刻——
“吴煜晨，怎么总能在这看到你……”一个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腔调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几步开外响起。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里的一滴水，瞬间炸开了凝固的空气。
吴煜晨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恶意表情也凝固了一瞬，似乎是扰了他的兴致。他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夏晔也如同被电流击中，下意识地抬起了眼。
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或者要比他大一点的少年。
他斜倚在胡同巷口的墙上，书包随意挎在一边肩膀。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带着暖意的微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夕阳落在他微微下垂的眼尾，那点常有的无辜感此刻却透露出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吴煜晨显然认得许知亦，更清楚许知亦的家世背景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的。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狠狠地瞪了夏晔一眼，带着一种“算你走运”的恼恨，悻悻地收回手，对着两个跟班一挥手：“妈的，晦气！走！”三个人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了胡同，脚步声格外刺耳。
压迫感骤然消失，但身体残留的紧绷感还在。
夏晔的后背依旧紧贴着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夏季校服渗入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刚才强压下去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干呕出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片带着清新气息的阴影笼罩下来……
学校名字啥的有时候可能会借鉴现实，但就只是套了个校名而已，里面的场景会与现实地段不符，大家看看就行，不必当真......
[害羞]对了，因为是新文，所以文笔什么的都很稚嫩（我自己也感觉到了，但是不知道该如何修改）所以评论区可以提点小小的建议呀！然后我也会听取意见努力改进的[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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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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