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禅天赋看透人心。早在落霞宫里听了那么几句,他便观察出,宁见尘的师父,凌虚子似乎和他有那么一些矛盾。
而结合到眼前这明显就是低阶仙侍的“心上人”江桥。容禅心思通透,几下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宁君子,似乎有些烦恼的事情没解决呢?
他想带走江桥,恐怕没那么容易。至少他师父那关,肯定没过。
看着宁见尘脸上那温柔体贴的表情,和江桥天真微笑的神情。容禅勾了勾唇角,心中忽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他一定要把他们拆开!
为什么?
看、不、顺、眼!
就、是、不、爽!
容禅做事哪管那么多理由,做便做了。他心中迅速想出一个主意,他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个传讯符,输入了一段讯息,然后凭借身法之便利,抛向空中。从宁见尘的角度,只看见半山腰上忽然落下来一枚玉简,然后玉简被自动打开,一段带着淡淡蓝色流光的文字出现在半空中,还带着熟悉又愤怒的呵斥声:
“孽徒见尘!见此令后速至晚照峰寻为师!不得再和那傻小子纠缠,否则你我师徒缘分今日休矣!”
宁见尘一听,脸色变白。由于他本身心虚,这话也确实像凌虚子说的,因此他竟然没辨认出来这竟是容禅伪造的凌虚子声音。他也想不到竟有人在清微剑宗跟他开这种玩笑。
宁见尘匆匆对江桥说:“小桥!师父找我似有急事!我先去了,改日得空再来寻你!”
“诶——”
宁见尘说完,便匆匆祭起归鸿刀,往晚照峰飞去了。他怕凌虚子真是气急了,一时断绝师徒关系的重话都说得出来。
只有江桥呆在原地,看着宁见尘离去的背影。好像他匆匆而来一样,又匆匆而去了。江桥又变回了孤独一人。
容禅依旧隐匿着身形。他缓缓靠近了江桥,鼻尖似乎都要碰到江桥脸上,但江桥还无知无觉,清水一般的眼睛仍看着宁见尘的背影。容禅勾唇一笑,一缕黑发垂下来扫过脸颊,道:“我听到,他叫你小桥?”
*
江桥在宁见尘离去后,想了想,还是回到后山继续照料他的药田。今天看来是不用挑水了,本来挑完水后他就要回去浇药田的,江桥不忘把自己的扁担还拿着。
容禅一路跟着江桥。只是江桥在前边慢慢走着,容禅一会儿跟在他身边,一会儿身影消失,一会儿又俯冲向前,飞到前边的一块巨石上坐着饮酒,等江桥走过来。
江桥大概也不知道他头上莫名其妙掉了些草屑是谁的杰作。
容禅在洞府中打坐了几个月,快被关疯了,好不容易出来,肯定要玩个尽兴。此种绯闻轶事最合他的爱好,臧伯笃怪了解他的。容禅心里也有几分好奇,宁见尘到底看上了这修为低下的江桥哪点,还是江桥到底有什么本事,博得宁见尘欢心。
江桥回到湖边后,从茅屋中拿出农具,就日复一日地,给药田除草、松土。容禅在旁看了半天,就看见这江桥闷头干活,也不说话,重复地蹲在田里拔草、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出杂草,避免损伤灵药根系,又觉得无聊。这江桥就这么老实枯燥,连点特别举动都没有?
他还指望江桥是个千妖百魅的男狐狸,来品味一番呢。
容禅盘腿在空中打坐,看着江桥弯腰拔草,看得他都犯困了。容禅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江桥的身影,忽然就头一点、一点,然后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容禅小睡了一觉起来,伸了个懒腰,张嘴打了个哈欠。好在他瞌睡之时,幻琉璃身法也在自行运转着,只是他都睡了一觉了,这江桥怎么还蹲在田里,没点变化啊!他就是装老实骗人,也该装够了吧,怎么还不露馅?
得了,好歹现在换了个动作了。容禅看到江桥辛苦半天,好不容易把几亩的杂草除完了,现在开始一点一点松土了。容禅心想,这江桥真笨手笨脚,换做他来,几个控物术就解决的事,哪用像他这样在这里挥汗如雨、弓腰弯背?像个凡人一样亲历亲为!莫不是他不想在人前暴露什么?
容禅一手撑着下巴,看着脸蛋红彤彤的江桥,脸上露出冷酷又玩味的表情。他伸出二指,并拢在空中虚划了几道符文,然后江桥已经整理好的几垄灵药,那翻开的土忽然又被盖了回去。
刚在旁边鼓捣了半天,手上都是黑泥,粗布衣服也被汗水浸湿的江桥,站了起来,觉得腰部冒出一阵抗议的酸涨感。他右手成拳,敲了敲自己的后腰,忽然抬眼看到,他刚才分明已经整理过的几垄灵药,怎么又恢复了原样,好像没动过一样。
江桥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应该是自己记错了,因为他脑子一向不怎么好使,漏掉了这几垄灵药没有整理也是可能的。
于是江桥又回到原处开始从头整理。
容禅百无聊赖地看着吭哧吭哧干活的江桥,他一只手在空中,继续虚划着一些符文,于是江桥照料得精神奕奕的那一行行灵药,不知怎地,齐刷刷地往右边倒去,好像躺下来睡着了一样。于是江桥好不容易松完了那几垄药田,回过头又看到自己的灵药好像喝多了醉倒一般,于是过去把一株株灵药扶了起来。
容禅随机拨弄着那些灵药,于是江桥便像在在田里抓地鼠一样,一会跑这扶起倒了的灵药,一会跑那把倒栽葱的灵药重新种到田里,一会把根伸到外面乘凉的灵药重新塞回土里。
直到容禅都觉得服了,这江桥竟是一点破绽都不露,还是他真的想多了?
江桥只觉得自己脑子越来越不好了,今天干活比平时花了多一倍的时间,到处都是他粗心大意留下的漏洞。他也累了,站在药田中喘气,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水。
直到听到“邦、邦、邦”的声音,江桥看了看远处另一个茅屋,然后跑到湖边洗干净了自己的手脚,回到自己的茅屋小院里,盘腿坐在石磨盘上,拿出了一本《坐忘经》。
容禅精神一振,终于来点不一样的了。
江桥老老实实地盘腿坐在石磨盘上,膝上搁着一枚玉简,是他看过了七八百遍的《坐忘经》。作为清微剑宗的入门功法,没有领会贯通这一章之前,下一章的内容是无法开启的。江桥循着自己做下的标记,看看自己已经记到了哪里。
“……凡有爱恶,皆是妄生,积妄不除,何以见道?心舍诸欲,住无所有,旧所痴爱,自生厌薄。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反觉醒者为狂。①”
江桥先是读了一遍,然后慢慢开始背诵:“凡有爱恶,皆是妄生……”
下一句是什么?忘了,低头又看看。
“积妄不除,何以见道?”
前面一句是什么?又忘了,再看看。
“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反觉醒者为狂。”
开头是什么?又忘了,怎么开头来着?
容禅听江桥断断续续背了十几遍,实在受不了了,这是他三岁时就学过的入门道经,这江桥怎么跟脑子里有洞一样,灌进去的水都漏了出来?他忍不住用扇柄点了点玉简,道:
“凡有爱恶,皆是妄生,积妄不除,何以见道!心舍诸欲,住无所有,旧所痴爱,皆成厌薄!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反觉醒者为狂!记住了吗?”
容禅说得极快,然后他后知后觉,完了,忘记设隔音阵了!
容禅身形一转,连忙远离了江桥。
江桥显然也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旁边并无他人。他又跳下了石磨盘,看看房前屋后,也没有其他人在。只有湖里一些青蛙,还有草丛里一些蟋蟀的声音。
大晚上的,月朗星稀,这后山也不会有人来。
江桥摸摸自己的头,自语道:“难道我真是病糊涂了,不仅忘事忘得厉害,耳朵也开始出现幻听了?”
不过那声音一出现,倒是把他想要记住的道经完整复述了一遍,也就是说,他实际上记住了?
江桥找不到人,自然也识破不了容禅藏身所在,于是他又回到石磨盘上,打坐修炼了会,看时间差不多了,收起玉简往屋内休息。
容禅松了口气,连忙补设了好几个隔音阵法,可不能再乱说坏事了。
江桥点起一盏油灯,进了屋内,放在木桌上。容禅也毫不见外地跟着他进屋了。
容禅看了一眼屋内,真所谓家徒四壁。除了一张竹床,一张木桌,还有一个柜子,什么都没有。门窗也是藤编的。虽然返璞归真、不在乎身外之事的修士不少,但高级修士多多少少要点面子,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那么磕碜,简单朴素地弄个灵脉洞府的也有,像这样无欲无求的真是少见。
江桥的床在窗边,他放下支撑窗页的木棍,把窗户关好,便吹熄了油灯,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上睡觉。屋内一片漆黑,容禅坏笑一声,轻手轻脚地跳上了江桥的床,现在江桥可藏不住了!
改自①《坐忘论》司马承祯,原文如下:
“凡有爱恶,皆是妄生,积妄不除,何以见道?是故心舍诸欲,住无所有,除情正信,然后返观,旧所痴爱,自生厌薄。若以合境之心观境,终身不觉有恶;如将离境之心观境,方能了见是非。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不觉他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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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与君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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