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抱着一个布偶，模样与尹萱有五六分相似，眉眼娇怯怯的，自有一股病弱之态。
尹萱过去牵起她的手道：“蔷儿，怎么跑出来了？”
小姑娘这才看到堂上还有人，便躲到了姐姐腿边，牵着尹萱的裙边。
她看着沈重，面上显出惧色，但是看到沈重肩膀上的白团子，又露出新奇的眼光。
方青折也歪了歪头，看着这小女孩，记得上一世也偶尔听尹萱提及，自己有一个幼妹，单名一个蔷字，只是年少体弱，生下来几乎没出过院子，方青折便也从未见过。
尹蔷动了动唇，细声说了一句：“小哥哥。”
尹萱略感诧异，对沈重笑道：“小妹年幼，怕人得很。”又看了看尹蔷，“不过今日倒是愿意唤人了。”
尹蔷还想多看雀儿几眼，但沈重的气势实在迫人，她还是躲到姐姐身后去了。
尹萱哄了她几句，命侍女带着她下去。
眼瞧着妹妹的背影，尹萱脸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回过身面对沈重，依然是那从容大方的模样。
沈重向尹萱告辞，与等候在外的师侄等人离开尹氏府宅，走过水渠上的长桥。
忽而身后有人追上来，请沈重等人止步。回过身，却是尹萱的贴身婢女。
婢女手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包袱，包裹用的丝帕用银线绣出十分精美的纹路，屈膝行了一礼，将包裹递上道：
“今日贵客替尹家解了大围，大小姐无以为报，方才见沈公子的灵宠爱喝这金缕茶，这是今年新采的，还请公子笑纳。”
这一小包的金缕赤眉不可谓不贵重。方青折见尹萱居然会留意自己爱喝这茶，虽然知道尹萱是有意结交，不过是沾了沈重的光，但心里还是有些欢欣，不由得轻扑了下翅膀。
沈重接过包裹道：“尹姑娘有心了。”
婢女微笑欠身回府去了，沈重拿着那包裹，方青折早闻到里头透出的淡淡茶香和氤氲的灵气，高高兴兴地就要跳到沈重手臂上去瞧瞧。
沈重却反手一松，那包裹就这么扔出去，掉进了水渠中。
渠中所养的炎莲自带真火，包裹一沾上花瓣，连同上面美丽的绣纹，一同烧得飞灰，只迸出一点儿火星。
方青折：“？！”
沈重摸摸他的头：“你喜欢，我叫人去采新鲜的来。”
这就是新鲜的！
白团子两颗黑豆似的眼珠盯着沈重，震惊又气愤——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沈重一行人一路出了涅凤府，早在聆风阁的人落荒而逃之时，沈重这边便已派出弟子暗中追随上去，眼下正是循着聆风阁等人的踪迹而去。
到了夜间，弟子探得聆风阁的人暂时在前方一处小镇落脚，沈重等人便也在路边一家客栈休憩。
沈重照例让弟子去打一盆清水来，混合了灵液，端着进厢房内间，只见桌上，白雀儿正没精打采地趴在瓷碟子里。
团子本就是雪白，再卧在这白瓷碟里，简直是要浑然一色。
沈重在桌边坐了，铜盆放在一边，伸指轻轻拨了拨雀儿头顶的呆毛，道：“还在生气？”
方青折倒的确是还有气，但却不是因为这个才一动不动。从尹府出来之后，他渐渐地感觉出身体的不对劲来，像有一股气在这小小灵雀的身体里来回冲撞，却不知为何。
这这么想着，他忽然感到身体的脏腑传来一股炙热之感，这感觉越来越明晰，并且在飞速蔓延，很快连两边翅膀，和一对爪子都在发热。
他脑中的警钟忽然叮的一下敲响：他可能要恢复原形了！
大约是这一路都在泡沈重为他准备的灵液澡，伤势的恢复已是加快，又在尹府喝下了两口金缕赤眉的茶水，那里头的灵力十分醇厚，一下子帮方青折将最后一点缺口也补上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方青折跌跌撞撞爬起来。他得快快飞走，可不能就这么在沈重面前显出原形！
正要冲向窗边，忽然听见身后淡淡地传来一句：“你要走了？”
方青折已经跳到了桌边，回过头，却见沈重正看着他。
沈重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灵雀的变化，雀儿头顶那一点青色的羽毛变得愈发鲜亮，他想起师侄曾说过的话。
“无论它幼年多亲近你，一旦到了化羽之时，便会离开你，去找它的族群。”
沈重的手动了动，却压制住了去阻止灵雀的冲动。
方青折见沈重坐在那里，明明屋子里亮堂得很，明明沈重的表情没有变化，可他就是觉得此时沈重有些萧索和黯然，仿佛被这么一只小雀儿抛下，他便又是孤零零的了。
就和那时在玄苍山一样。
真是。方青折心中抱怨了一声，却又跳了回去，第一次主动凑到沈重手边，拿头蹭了蹭他的掌心，软软地唤了一声：
“啾。”
他看到沈重的眸光微微亮起，终于觉得自己这堪称人生之耻、往后绝不会回想的行为，值回来了一点。
他再次跳到桌边，展翅飞出了窗户。
沈重坐在那里不动，看着灵雀的身影飞出窗外，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内。
他慢慢地将手掌握拢，那里被软和的绒毛蹭过的触感犹在，却更显得此刻空落落的。
思念那个人太甚，以至于见到一只与它相似的灵雀，都忍不住移注了太多的感情在内。
厢房门被叩响，弟子进来禀报道：“师叔祖，擒住了两个聆风阁的人，鬼鬼祟祟地潜伏在客栈外，要打听我们的动静。”
弟子抬了抬头：“方才师父拷问，二人不肯开口。师父问师叔祖如何处置……？”
“杀了。”沈重心不在焉道。
弟子躬身道：“是。”
方青折一路朝南，飞至一处僻静山野，找了个山洞钻了进去。
白雀一冲进山洞内，立刻灵力震荡开来，无数白羽飞散，聚拢，包裹出一个人形。
待得白羽消散，端坐正中的，赫然是已经幻化回人形的方青折。
他须弥戒指中的法衣自动感应，回到了身上，方青折打坐调息片刻，在鸟身中拘束了这么些天，初回人身，虽说气息还有些不稳，但简直是通体舒泰。
只是不知白惠那头如何了。
方青折睁眼，打了个响指，一道符纸浮在空中，他在上面写下数语，而后指尖一点符纸，雪浪纸登时化作一只白鹤，翩翩向洞外飞去。
方青折便就着这山洞休息了一夜。清晨，却是察觉一阵灵力波动而醒。
方青折睁开眼，只见一只白鸽停在他面前的地面，仰着头看他。
这白鸽多半是早就在寻他了，只是因为方青折是鸟身，所以一直识别不到他的位置。
方青折伸手在白鸽头上一点，白鸽幻化作了一张信纸，上面的落款，赫然是父亲方柏的私印。
方柏的信只有寥寥几句：“去燕乌集阙查灵虞奚宗主暴死一事，莫暴露身份。”
灵虞宗宗主暴死？方青折眉头一皱，这可是件大事了。只是为何要上燕乌集阙去？
父亲的手书，他不敢有片刻耽搁，即刻整理行装启程，向东而去。
师侄敲开了沈重的房门，见那白雀不在，沈重又恢复了往日冷如磐石的模样。
她张了张口，只是沈重的心思向来难猜，便不说什么了，只道：“才得了消息，灵虞宗宗主暴死门中，说是连金丹都不翼而飞，几个宗派已经为此事闹开了。”
沈重不言语，师侄知道这是让她接着说，便道：“他们怀疑是宗主夫人下的手。”
她面上微露嘲讽，“那奚宗主，据说是被宗主夫人吸干，金丹也被吞去——总之这样的事，一概推给妖修便是了。”
“眼下宗主夫人逃回了燕乌集阙，她本门自是一力保她，不过各宗派也不罢休，灵虞联合了真阳、冲云、玄苍几个门派的人，要上门讨人……”
沈重的手在听到玄苍两个字时顿了一顿，打断师侄道：“我们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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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灵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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