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方青折恍然。
就在方青折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慢慢扭曲、变形、淡去。
他睁开眼，四周依旧是灭了几盏灯烛的昏暗寝殿，身边是熟睡的金蟾神使。
次日，方青折回到圣君殿。沈重已经在寝殿里等着他了。
不同一般的、醒来便会逐渐变得模糊的梦，昨晚那个梦在方青折的脑海中，依然画面鲜明。
他将整个梦仔细地说了一遍给沈重听，忍不住道：“实在奇怪，跟这小孩儿一起睡了两个晚上，已经做了两个梦了。”
沈重眉梢微动道：“前一个梦是什么？”
方青折顿了一顿，说：“那个倒没什么，只是梦见了从前的一些事。”
其实他仍然觉得奇怪。上一世到死之前都没能回忆起来的事，却在那个梦里重现了。
他又看向眼前的沈重，想到梦中，那个趴在他面前、一脸血的狼狈的少年沈重。
当时的他，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接过方青折扔给他的那瓶丹药的？
方青折让自己的思绪收回，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先前我和金蟾神使闲聊时，我问他几岁，他说他只有一岁。”
沈重沉吟道：“他的确是一年之前被绾夫人带出来，与众人见面的。当时还引起不少人的议论，毕竟神主还在闭关，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心思跟女人生儿育女。”
方青折道：“神主闭关多久了？”
沈重道：“已经近百年了。不过，他就快出关了。”
方青折诧异道：“就快？”
他转念一想，明白过来：“难道昨日他们召你去，就是为了商议这件事？”
“不错。”沈重道，“绾夫人告知我们，神主将在一个月之后出关，届时，宫中十部的司长，五名神使，还有我这个圣子，都要前往神主殿，为他护法。”
方青折眉梢一挑：“那岂不是到时候，除了神主殿之外，十相宫其他的地方都人员空虚？”
沈重看着他，意思很明确：你想做什么？
方青折会心一笑，知道即便自己不说，沈重也能猜个大概。
“如果昨晚的梦不是我的臆想，那么那个大得离谱的芥子空间，就是藏匿鬼手真人的绝佳场所。这几日我可以试着和金蟾神使再多接触一些，看能不能找到那座芥子空间的位置。”
若是能找到通往那芥子空间的位置和方法，那么除非芥子空间就坐落在神主殿，否则，在神主出关那一天，所有十部司长、五神使都集中在神主殿，专心替神主护法时，就是救出鬼手真人的最佳时刻。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方青折都常常去陪着金蟾神使。
他的第一步判断没有错，方青折发现，只要跟这个孩子近距离接触，他就会陷入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有时是走在高大的城墙上，头顶皓月当天，而城墙外却是一片黑暗。
有时是从这一个屋顶飞往那一个屋顶，能看到屋檐下毫无所觉的巡逻侍卫，和列队成行的婢女跟仆从。
有时甚至是挂在树上，看着树下经过的人，和不远处从殿内透在窗纸上的人影。
但无论如何，这些梦境里的地方，都没有超出十相宫的范围。
这孩子竟然有影响他人梦境的能力？方青折看着专心在走马花灯上作画的金蟾神使。
可是他陪伴这小孩儿时间也不短了，从来没有在白天，从他身上看到什么迹象，或者感觉到他传递过来什么暗示。
难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影响旁人？方青折陪伴了他这几日，知道他每天早晚都要去见绾夫人一次，而那位代表着绾夫人的春若姑姑也颇为严格，不允许金蟾神使去任何不必要去的地方。
至于这宫殿中的婢女下人，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一件事都不敢多做。
所以，那些梦境里的画面，也许不是金蟾神使自己亲眼所见。任何人都有梦境，如果他能够看到别人的梦境，甚至，都不需要是人的梦境，只要是拥有梦境的生灵……
金蟾神使将图画中红色的部分填完了，手里的朱砂管笔停在半空。
方青折坐在一旁，便将他的朱砂管笔接过来，随手拿起石青颜色的竹管笔放在小孩手中。
金蟾神使很习惯这样的服侍，握着笔，又很专注地给他的花灯上色。
等等，花灯？
方青折看着金蟾神使笔下的图案，这小孩儿喜欢把他看到的任何觉得有趣的东西画在花灯上。
方青折抬起头，看向这寝殿里，窗边、房梁下、柱子上、床头床尾，都挂着各色花灯。
每一只花灯的每一面上，都描画有精细鲜艳的图画，或是轻轻随风摇动，或是缓缓转动。
“你说那些梦境跟花灯有关？”沈重道。
方青折想了想道：“只是我的猜测。我在想……能不能将这些花灯看作是一个法阵，每一幅图案都对应一个梦里的场景。”
若是能掌握其中的关窍，就能够在这些梦境里穿梭。
他们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重新找到那个芥子空间的梦，再搜寻线索，看能不能确定那座芥子空间的位置。
深夜，方青折的灵台忽然有所动，他睁开眼。
自从和沈重一起修炼“朝烟暮雪”之后，他们之间就有了某种特殊的感应。简单来说，就是只有一个人来到另一个人附近，彼此之间不用神识扫过，就会有所感应。
方青折起身，看了在旁边熟睡的金蟾神使。
今天就寝的时候，他悄悄在床尾贴了一张安神的符箓，他作为符箓主人不会受到影响，但除非是这座寝殿被雷劈中，否则这小孩儿应该是不会醒来了。
方青折拨开床的帷帐，站在寝殿里，昏暗的大殿中，那些花灯的光芒与图案，显得愈发静谧和美丽。
殿外传来夜风拂过树木的沙沙声，但方青折知道，那是沈重在告诉他，一切准备就绪。
方青折深吸一口气，眉心一枚银白的阴鱼游动显现，随即散开。
他身上用来掩盖修为的禁制被撤去。
刹那间，淡青的六道剑影自他周身浮现，围绕着他开始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最后他睁开眼，轻声道：“开！”
剑影化作一座场域，将整个寝殿笼罩其中。
大殿四处的花灯轻轻摇动起来，剑影化作的灵力渗入那一幅幅图画之中，仿佛在与图画所描摹的场景交通勾连。
方青折的鬓发也被灵力带动翻飞。他闭着双眼，忽然眉心一动。
有了！
刹那之间，方青折只感觉寝殿里所有的花灯都绽放出耀目的光华，仿佛一道口子，将他猛然吸入其中！
再睁眼时，他不由得瞳孔微缩。
偌大的宫殿里，层层叠叠，回环往复，灯火辉煌。挂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走马花灯。
它们各自转动着，每一面上的图画，无论是拈花微笑的仕女，还是老态龙钟的男子，还是翻花绳做游戏的孩童，骑马飞驰的少年……
春晓之花，中秋之月，清晨的露水，黄昏的屋檐，都生动鲜活得仿佛要破画而出。
仿佛一个个别开生面的梦。
不过眼下不是欣赏的时候，方青折放眼望去，在这数百盏灯中细细搜寻。
月夜，荷花池，盛放的桃树，树下抚琴之人……找到了！
方青折伸手过去，像方才进入这里时一样，放出灵力与那幅灯画沟通。
眼前雾气由浓转淡，汉白玉的台阶，塔楼的屋檐再次在视野当中依稀出现，就在此时——
“你在做什么？”
猛然一退，眼前的雾气画面、大殿花灯轰然碎裂消散。
与此同时，一袭黑衣翻过月洞窗，袍袖翻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点向孩童的眉心！
“等等！”
方青折回过神来，伸手阻住沈重的手。
眼前的孩童穿着中衣，赤脚站在地面上，在沈重的手指向他眉心的那一刻，露出了恐惧的眼神。
沈重道：“他已经发现了，若不处理，后患无穷。”
方青折道：“清洗他的记忆呢？”
“即便搜神，也会留下痕迹。”沈重看着金蟾神使，“何况他既然擅长梦境之事，恐怕也不像一般人清洗记忆那么简单。”
他知道方青折是心软了。
师兄看上去冷淡不喜别人太亲近，实则在玄苍的时候，知道护院的黄狗死了都要伤心一阵，跟这看似无辜的小孩儿相处了几日，自然是不忍下手。
但这小孩儿的来历本就莫名其妙且异样，不说别的，他究竟是不是一个孩子，或者说是不是一个人，都不好说。
沈重看着方青折，轻轻一叹。
是他的错，他本来就不该让师兄来到这脏污的地方，插手这脏污之事。
方青折又道：“等等！绾夫人和这宫殿里的下人都把他看管得十分紧，就算你此刻对他动手，次日一早他就要去向他母亲请安，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
方青折紧皱眉头，他转身，看向金蟾神使，俯下身。
他将手轻轻搭在这孩子的肩膀上：“你的侍女说，你从来不许外人进来你的寝殿，是不是因为你在这里藏了阵法？”
金蟾神使垂下眼，只是身体却往方青折身侧挨了挨，伸手抓住他的衣裳下摆。
方青折又朝沈重递了个眼神，沈重知道他的意思。
进入十相宫之后，这里是他们找寻到的唯一线索，此时动手，就把这唯一的线索也掐断了。
方青折摸了摸金蟾神使的头：“你不想被人发现你藏的这个秘密，我们也只是为了找一样东西，只要你帮我们一个忙，我们就都不说出去，好不好？”
片刻，金蟾神使点了点头。
沈重看见这小孩只会挨着方青折，像是知道只要讨得方青折的心，他就安全了，不由得头疼。
和方青折不一样，他不在乎是不是能找到那个鬼手真人，甚至他的身世，到如今，他也不那么迫切地想要追寻了。
沈重道：“我不能冒这个险。”动手灭口之后，他大可带着方青折一走了之。他只关心他的安危。
方青折眨眨眼，沈重无奈了：“你有什么把握，他会按我们说的做？”
方青折摸摸鼻子：“直觉算不算？”
凭他两世为人，行走九州数十年，与人相处的经验。
有时候，谁善谁恶，谁在伪装谁在认真，靠的不是缜密的推断，而是自己内心那一刹那的直觉。
沈重：“……”
金蟾神使怕沈重怕得躲到了方青折后面，抱住了他的大腿，只探出半个头看着他。
方青折也看着他。这一大一小，眼睛亮晶晶的，都望着沈重。
沈重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凡间百姓常说的那句：“真是前世的冤孽”。
**,我一章更新下面总共才三个小天使的评论，还给我吞掉了一条，心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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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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