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折眼神闪动了一下，说不清自己眼下是什么滋味。
他扭过头去，看向那男子。
“你与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兄妹？姐弟？方青折当然不可能相信所谓“舅舅”的说辞。
如果对方真的是他母亲的兄弟，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父亲方柏从来没有提过一句？
方青折知道母亲的出身并非名门正派，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一个母亲的亲族或者师门。
但是，哪怕父亲对母亲的死再痛心，也不可能不让他去认母家的亲人。
“你母亲，我，萧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男子道，“没有血缘，却胜过血缘。”
“我七岁就和你母亲认识了，那时候，我们都是流落街头的孤儿，靠偷窃骗人为生。”
“后来有幸被一位散人遇到，他收了我跟你母亲为徒，总算不用再过忍饥挨饿的日子。”
“再后来，你母亲从外面捡了萧孟回来。”
男子说到这里，表情有些软化，带着一点怀念的温柔：“你母亲就是这样，小时候饿得不得了了，还要把偷来的肉包子分一半，给路边的狗吃。”
“那时候的萧孟，过得只怕还不如路边的狗。你母亲捡了他，让他跟着我们有的吃有的住，后来还教他识字。”
“晓梦随疏钟。正是他会读书之后，看到这一句，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
“他说他要跟在你母亲身边一辈子。”
“后来呢？”方青折问道。
“后来……”钟同光原本看着远处的目光转回来，看着他，“你母亲就因为他而死了。”
“什么——”
方青折再也抑制不住，往前急走两步。
真也好，假也罢，他一定要问清楚！
就在此刻，芥子空间的结界之外传来一丝丝灵力波动。
空间里的人都感觉到了，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来得如此突然。
要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了，方青折与沈重对视一眼。
沈重便拉着他，两人纵身一跃，潜入了荷花池中！
咕嘟嘟——
方青折不能使用避水法术，一旦驱动灵力，恐怕那个进入芥子空间的人就会察觉到。
但他的水性实在不好，只坚持了几个呼吸，就感觉水要呛进来了！
沈重看着他睁大的双眼和鼓起的腮帮子，不禁笑了起来。
他轻轻捏住方青折的下巴，侧过头，将双唇贴了上去。
沈重这一吻，教方青折嘴唇微张，把气息渡了过去。
他的眼神专注，面部轮廓在昏暗的水中，眉锋压低，鼻梁微弓的线条更加分明，更添一分俊美。
方青折居然看得一呆，任由他手臂揽过自己的腰，将吻加深。
砰的一声，他们沉入水底之时，不知道触碰到哪里，原本平坦的水底竟然向下凹陷下去一块。
两人一起倒入凹陷当中，跌落在一个暗室里。
又听见“咔哒”一声，凹陷的石板重新合上。
而上面荷花池的水，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住，没有泄露进来一滴。
方青折咳嗽了两声，冰凉的水从他的鬓角滑落，可是脸上却好似火烧。
该死，最近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把脸往旁边扭了扭，不让沈重发现异样。
明明在九州行走了数十年，什么样的绝色皮囊也都见过了，居然还会为了方才看见的一张脸心起波澜。
沈重则看着方青折。
方青折不知道此刻他的鬓发全都湿了，水珠从睫毛滑落，碎发贴在白皙的俊脸上。
虽然把头扭过去了，可是泛红的耳根却很明晰。
沈重眼里流淌出笑意。
两人身上的衣裳也都湿透，隐约可看见肩背肌肉的轮廓线条。
沈重拉住方青折道：“师兄。”
他示意他往旁边看。
方青折转向左侧，一条弯曲的隧道，两侧用夜明珠照亮，不知通往哪里。
方才他就猜测这座荷花池底藏着芥子空间的灵力源头，如今被他们误打误撞打开了水底的机扩，果然另有洞天。
头顶上没有异动，看来进来的人没有发现异常。
方青折便和沈重一起沿着隧道走向深处。
走到尽头，这里是一间隔成三间的石室。方青折正在其中一间中打量，就听见另外一间沈重道：“师兄。”
方青折立刻来到另外一间室内。
只见一个灰衣人靠墙坐倒，蓬头垢面，一只手被拷在墙面上。果然是鬼手真人。
沈重正半跪在地面，查看过对方的气息，看了方青折一眼道：“还活着。”
只是处于昏迷状态，毫无反应。
方青折看着这个人事不省的男人。
那个叫钟同光的男人所说的话，的确对他的内心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因为就连父亲也认为，是鬼手真人害死了他母亲。钟同光的说法与父亲不谋而合。
但无论如何，眼下是要想办法先把人带出去。
方青折收回纷乱的思绪，却见沈重往上方指了指。
方青折不明所以地抬头，沈重抬手，掌心出现一个小小的、泛着细碎星光的符文。
方青折忽然听见有模糊的说话声。
那声音随着他屏气凝神细听，越发清晰。
这声音正是从他们所在的石室上方传来的。是钟同光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原来他们所在的石室，就在那颗桃花树的正下方。
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也颇为耳熟，正是天龙使。
天龙使说道：“一个月之后神主出关，宫中或许会有一些动乱。”
钟同光淡淡道：“终于准备动手了。”
天龙使沉默片刻，道：“所以告知你，做好准备。一个月之后，你就能离开这儿了。”
钟同光道：“在这里，或者到外面去，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天龙使沉默。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下面有人在听。
方青折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感到越发惊诧。神主出关……动乱？
难道天龙使预备在神主出关的时候，在十相宫中发动叛乱？
他和沈重对看一眼。
不久之后，天龙使又离开了。
等到灵力波动平复，方青折和沈重暂且让鬼手真人留在石室里，先回到了岸上。
树下的钟同光转过身来：“你们找到他了吗？”
方青折直接问道：“你想要什么？”
这人猜出他的来历和目的，却又替他们在天龙使面前隐瞒行踪，肯定是有所求。
钟同光说道：“不是显而易见吗？我想让你们也把我带出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注视着荷花池道：“你们想必已经看到那间石室了，二十年前，我刚进来的时候，就被关在那里面。”
“不过，关在那里面，我倒是有一个发现。”钟同光转过身道。
“那件石室，有一条通往外面的隧道。”
钟同光抬起双手，向他们展示自己手上禁锢的两枚玉环。
“如果没有这东西，我早就逃出去了。”
禁灵环。它不光能彻底压制修真者的修为，而且被压制的人只要走出主人附近百尺范围，主人就能感知到。
方青折挑眉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可以帮你解开这禁灵环？”
钟同光微笑道：“九州第一剑派掌门人的儿子，应该能有解开这禁灵环的法宝吧？”
方青折看了一眼沈重，然后对钟同光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上前抓住钟同光的手臂，和沈重一起，三个人重新潜入荷花池当中！
石室之内，钟同光在墙壁上缓缓摩挲过去。
方青折和沈重站在后面看着。
钟同光摸到一处凹凸不平之处，停了下来。
方青折细看那石板，先前因为光线不足，石板的纹路又太模糊，他竟然每发现这石板上是有文字的！
钟同光的手指抚摸过那些文字，最后一个一个，按照特定的顺序，将文字往里推。
最后，石室整个轻微震动了起来。
钟同光说：“这里的机扩制造十分古老，大约得是两千年前的东西了。”
沈重及时给附近布下了隔音结界。
轰隆声中，他们面前的一整面墙壁向下塌陷。
露出了一条带着灰尘和水汽、曲折幽深的隧道。
天光微亮，方青折和沈重回到圣君殿。
方青折心事重重，索性上了寝殿的屋顶，看着晨光熹微中的十相宫。
远远望去，这广阔的宫殿群，亭台楼阁，倒也峥嵘轩峻。
只是坐在这里，却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心中难免有无限孤独之感。
身后瓦片轻响，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方青折不回头也知道谁来了，沈重在他身旁道：“坐在这里，有的时候，能看见一群燕子从西南角飞过来。”
方青折神色一动，说：“你经常在这里坐着？”
沈重嗯了一声。
方青折看向沈重。他忽然明白，沈重为什么会经常在夜里吹《春江花月夜》了。
沈重看着他的表情，轻笑道：“师兄是在心疼我吗？”
他说着，就倾身靠近过来。
气息打在方青折脸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放任对方靠得太近了，连忙一巴掌拍在沈重的脑门上。
“干什么，好好说话。”
沈重额头被方青折的手按住，就像一只被主人勒令不许吃饭的大狗，语气有点无辜又有点委屈。
“师兄。”
呸！
方青折心想，这家伙，就会蛊惑人心！
天光完全亮了，庭院里，秦黛仰着头禀报道：“主上，公子，那位云空公子醒来了。”
方青折精神一振，放开按着沈重的手说：“我就来。”
说着他便跳了下去。
留下沈重在屋檐上，手掌揉着方青折触摸过的额头，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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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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