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日子,便在这黏湿溽热里,像融化的饴糖,被拉得悠长而甜腻。接了李寄风从车站回来那晚后,邢南煦像是被注入了无限的勇气,那点小心翼翼的心思,如同雨后春笋,再也按捺不住地破土疯长。
他开始变着法儿地往亭子间里添置东西。先是一台小小的、扇叶转动起来会发出轻微嗡嗡声的绿色电风扇,说是家里旧的,不用也浪费。接着是印着憨态可掬熊猫图案的竹席,铺在那张窄小的木板床上,带着植物天然的清凉。他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浅口的玻璃瓶,养了几株绿萝,翠生生的叶子垂下来,给这满是书本油墨气的空间,添了一抹活泛的生机。
李寄风看着这些一点点侵占他原本简洁到近乎空旷地盘的小物件,没有拒绝。他只是在那电风扇转向他时,微微眯一下眼;在那竹席上躺下时,轻轻叹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默许的放松。那盆绿萝,被他放在了窗台阳光最好的位置,偶尔浇水时,指尖拂过湿润的叶片,会停留片刻。
邢南煦的“路过”变得更加频繁,停留的时间也更长。有时是午后,他顶着烈日跑来,带来两支冒着冷气的赤豆棒冰,两人就坐在窗边,听着弄堂里嘈杂的市声,安静地吃完。甜腻的红豆沙混着奶香,在舌尖化开,带走暑气。有时是傍晚,他提着一饭盒他母亲包的荠菜肉大馄饨,非要李寄风尝尝“地道的上海味道”。
李寄风吃得很慢,邢南煦就支着下巴在旁边看,眼睛亮亮的,直到他吃完最后一个,才心满意足地收拾碗筷。
他不再满足于只是待在李寄风身边,开始笨拙地尝试更直接的触碰。讲题时,手臂会“不经意”地挨着李寄风的手臂,感受到那皮肤下传来的、比自己略低的体温,心里便像有小鼓在敲。递东西时,指尖会“不小心”划过对方的手背,那瞬间的触感,能让他耳根偷偷红上好一阵。
李寄风对此,大多时候是沉默的。他不主动,却也未曾躲闪。那层冰封的外壳,在邢南煦这持之以恒的、带着体温的暖意烘烤下,早已变得薄而透明,仿佛一触即碎。
转折发生在一个雷雨过后的夜晚。邢南煦又来“蹭”复习——虽然暑假并无多少课业需要如此用功。窗外雨声渐歇,只剩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显得室内格外宁静。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在书页和李寄风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邢南煦看着他那被灯光柔和了的眉眼,看着他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唇线,心里那头小鹿撞得越发厉害。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用指尖,极轻极轻地,碰了碰李寄风放在桌面的手背。
只是一下,很快便缩了回来。
李寄风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
空气仿佛凝滞。台灯的光晕里,能看见细小的尘埃在缓慢浮动。窗外的滴水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里,也敲在两人的心上。
李寄风没有抬头,也没有动。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任由手背上那一点被触碰过的皮肤,像被微弱的电流穿过,泛起细微的、持续的战栗。
邢南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以为自己这莽撞的举动,终究是越过了界。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或许是冷淡的回避,或许是无声的驱逐。
然而,什么都没有。
几秒之后,李寄风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然后,在邢南煦几乎要停止心跳的注视下,他那只骨节分明、总是带着凉意的手,缓缓地,翻转过来,掌心向上,摊开在了桌面上。一个无声的,邀请的姿态。
那一刻,邢南煦的脑子里像有万千烟花同时炸开,绚烂得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着那只摊开的手,看着那清晰的掌纹和微凸的腕骨,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像海潮般将他淹没。
他颤抖着,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
指尖先是触碰到那微凉的皮肤,然后,整个手掌缓缓贴合。李寄风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心是温热的,带着潮湿的汗意,有些颤抖,却握得那样用力,仿佛抓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李寄风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他只是任由他握着,另一只空着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地按着书页的边缘。台灯的光将他耳根那抹悄然爬上的、极其浅淡的红色,照得无所遁形。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灯下,谁也没有说话。交握的手藏在书桌的阴影里,像共同守护着一个甜蜜而惊心动魄的秘密。窗外的夜色浓重,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这间小小的、原本只承载着清贫与奋斗的亭子间,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而柔软的悸动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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