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宁熙对沈旭清的第一印象是不合理。
每一次有关沈旭清的信息出现,都超脱岑宁熙的认知之外。
她是一个不可控的、很不一样的人。
2017年的夏天不太热,操场上军训的学生经历过一场修炼,最终回到家里避暑。
岑宁熙坐在椅子上,用手蹭了蹭被晒得发红的手背,卧室里空调呼呼吹着,烦躁的人儿感知到一点沁人心脾的凉意。
第一次看到沈旭清的名字,是在中考结束后暑假的网课里。欧城中学是民欧市的重高,录取信息出来不久,就先把学生拉到学校里军训一段时间。等把新高一烤得两面焦黄,塞回家里,上学校安排的初升高衔接网课。
据说网课导师是博明城的,师资力量好,教学方式新颖,让每个新生都上交一千块的补课费被迫上课。
岑宁熙那会儿昏昏欲睡,素白的小脸恹恹的,撑了一会儿决计摆烂,趴在书桌上酣眠。
网课老师在屏幕上画速度与加速度的公式,像是能窥见岑宁熙的小动作一般,清了清嗓子道:“我随机点个人来回答问题。”
岑宁熙吓得睁开眼睛。
她慌忙眯起眼看电脑屏幕,在脑海里过一遍方才老师讲过的知识,紧盯那和老虎机抽奖一样悦动的点名小程序。
她松了口气,因为屏幕上出现的三个字不是“岑宁熙”而是“沈旭清”。
男生吗?岑宁熙下意识想。
倒不是她有刻板印象,不过是初中有个男生叫陈旭,她想当然了。
网课老师喊了两句,“旭清在吗?能不能连上我的麦?”
“老师,可以。”
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岑宁熙的眼睛眨了眨,没放心上,昏昏沉沉地听着她回答问题。
沈旭清的声音像是海岸边流动的潮汐,每句话的尾音有个小调,凸显几分甜美,和童话中的小美人鱼差不多。岑宁熙犯困,听她声仿佛把装着歌声的海螺放在她耳边,很悦耳。
应该是个可爱的女孩吧?岑宁熙当即判断。
第二次见到沈旭清的名字,在开学班级的签到表上。
开学后,学校高层怕有人走关系,把孩子塞到好教师的班里,这样老教师的班级人多了,年轻老师班级的人少了,不公平。所以把班级和班主任重新分配了一遍,军训时的班主任并不一定是开学后的班主任。
就好比岑宁熙军训时在十一班,重新分配后,她在八班。班主任也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变成一个火眼金睛的女士。
来时,她妈忘了和她说换班的事情,自顾自给岑宁熙的床位铺床,让她自己先去教室报道。
岑宁熙拐到十一班,班主任还是老头,可教室里坐的全是生面孔,她有点懵。老头对这个小姑娘有印象,军训时她紫外线过敏,站在树荫下训练,和大部队格格不入。
“换班了,没看通知吗?”老头和蔼地笑了笑,扶下老花镜,用中指点手机。他眼神不好,翻阅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原本的十一班换到八班去了,就在楼下,快去报道吧。”
“谢谢老师。”岑宁熙慢条斯理地回答,小跑着从楼梯口下去。
岑宁熙去的迟,八班的教室里几乎都坐满了,只有最后一排靠垃圾桶的位置没人坐。新班主任长得很凶,标准的教导主任脸,还带着金丝框眼镜,瞥见岑宁熙时,眼里迸发几道寒光。
抬头看了看班级的钟表,岑宁熙汗流浃背,她迟到了一分钟。
“在自己名字上打勾。”她没有为难岑宁熙,递来一张班级名单。岑宁熙扫了眼,发现只有两个人的名字没有打勾。
一个是岑宁熙,另一个,是沈旭清。
她和自己是同个班的吗?
岑宁熙皱起眉头,努力回忆。军训时她站在树荫下,踢踢正步,站站军姿。实在闲的没事干,就挨个看新同学的脸,听她们报数,喊报告。
然而,那时班级里没有一个人的声音像沈旭清那般有辨识度。
哦不对,有个卷毛小甜妹,个子矮矮的站第一个,一开口是御姐低音炮。
岑宁熙低头在名字后画了个勾,放下笔,转身下讲台去找座位,迎面瞧上一个人,她愣了愣。
“抱歉老师,我迟到了。”来者小喘着气,声音比电脑里的还悦耳些,更清澈了。
班主任脸色不变,挥了挥手道:“过来签名。”
岑宁熙的目光不自禁往她身上走,和想象中的又不太一样。
身材颀长优雅,脊背挺拔,眼睛的形状有点像狐狸,脸型偏长,鹅蛋脸。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山根高度适中,鼻梁挺翘,嘴巴红润润的,组合在一起,她更像狐狸了。
岑宁熙忽然想到一句话,某些惊为天人的美女,在少女的时期会比同龄人看着成熟些。
就好比,沈旭清。
不是甜妹,岑宁熙第二次猜错了。
班级里人都坐满了,她俩没得选,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垃圾桶边上。好在刚开学没什么人丢垃圾,也没有难闻的气味。
岑宁熙坐靠窗的位置,迎着光,很容易把她的特质展现出来。岑宁熙很白,像宣纸那种,有点透彻,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反射和羊脂白玉一样莹润的光泽。
但是岑宁熙的特点不单单只有白,她的相貌也是。她长得比较素雅清秀,犹如白描画那种黑白分明的干净长相,安静不动时,像是博物馆中隔绝于世的古画。
“你,也没去军训吗?”沈旭清先开口和她搭话,岑宁熙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对方又说,“你看起来完全没被晒黑。”
岑宁熙抿唇,眼睛在光照下有点偏褐色,回答:“我去了,但是我紫外线过敏,站树荫下训练的。”
是对面先搭话的,岑宁熙不想开局就把话题聊死,试探性反问一嘴:“你没去军训?”
“嗯,家里有点事情,和学校请假了。”沈旭清又笑了,和小狐狸一样,勾人又俏皮。她歪头,正对上岑宁熙的脸,“反正高中不军训不影响毕业,不是吗?”
难怪岑宁熙对沈旭清没有印象,因为她压根就没来军训。暗自羡慕一把她不用遭受酷刑,岑宁熙心里生出些许好奇,“你因为什么请假成功的?”
她紫外线过敏也得站着,沈旭清凭什么可以不用来。
“家里闹官司呢。”沈旭清朝岑宁熙眨眨眼,目见她微惊的神情,不慌不忙道,“我爸妈离婚,打官司,还有一些家产啊,我跟谁之类的事情。”
她往后倒,腿勾在书桌底下,椅子斜起一个角,摇摇晃晃,事不关己似的。
“我跟我妈,她终于从家庭里解脱出来,可以好好打拼自己的事业。至于我呢,高中三年住校,她给我按时发钱就行,等后边上大学,她就没必要太管我,可以尽情享受自己的人生。”
这是岑宁熙第三次觉得沈旭清不合理。
一般来说,十几岁的孩子都会因父母离婚而苦闷,诉苦自己原生家庭的不幸福。新闻报道中,即便要离婚,也基本都是高考完,孩子能上大学之后——然后孩子哭,父母抱着孩子哭。
沈旭清不一样,她甚至还有一丝津津乐道的意味在。
岑宁熙觉得,她不太适合深入这个话题。于是转了转眼睛,换了个话题,“你寝室是哪个?”
“208.”沈旭清说。
“我在207,在你隔壁。”岑宁熙无奈地笑起来。
其实她还挺希望和沈旭清一个寝室的。
班主任名叫杨柳燕,已经是十多年的金牌班主任,性格雷厉风行,别的班讲一个小时,她讲二十分钟就够。讲完她让学生们回寝室整理,晚自习前回到教室,她要重新排座位。
寝室的人员和军训时相比有了变动,岑宁熙进门,看见军训时那个低音炮小卷毛在规划公共区域。脸盆、沐浴露、牙杯、肥皂之类的,挨个找舍友确认放置的位置。
小卷毛叫苏楠,头发自然卷,还偏棕色,个子大概155左右,但是人很热情,上来和寝室里每个人都打招呼。另一个人叫孙娜,高高瘦瘦的,扎着高马尾,岑宁熙也有印象,她是军训时候的联络员,很有领导能力,天生就是当班长的料。
其他人岑宁熙不知道叫什么,挨个去问剩下三个人,分别是郝佑芊、支易、许可。
郝佑芊是走读的,没有洗漱用品,只中午回来午睡。
晚上排座位时,岑宁熙和室友一起走,所以和郝佑芊前后站着,她俩便成为了同桌。
岑宁熙坐第三组第一排,她往第四组看,沈旭清坐在第四组第二排和一圈新同学打得正欢快,其中包括苏楠这个自来熟。
第四次,沈旭清终于和岑宁熙的设想一样了。她不缺认识新同学的能力,和别人马上就能打成一片。
岑宁熙合理地认为,既不是同桌也不是同寝,她和沈旭清之后的关系应当只是点头之交的程度。
晚上寝室各自洗漱聊天,相处起来也比较融洽。欧城中学每个寝室有独立卫浴,苏楠在浴室门上贴了洗澡的顺序,大家轮着来,公平一点。
因为岑宁熙姓岑,C开头,在排顺序的时候放在了第一个,第一天晚上她早早洗完澡躺在床上休息。拉上床帘之后,她就要准备迎接第二天,她崭新的高中生活。
这时的岑宁熙还不知道,沈旭清的下一次不合理,很快就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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