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花厅对季洁释心忧,映秋池公主诉衷肠

郭谦的计策生效了!竟然如此之快!她大喜过望。

郑长翎见柳盈月方才透着疲惫厌倦的脸上喜色愈浓,忙道:“殿下,卑职是否立刻去引文散骑进来?”

“你去接引?太失礼了!”柳盈月从案后跳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厅门,“我亲自去迎她!你找几个人去后园临水花厅备酒!要快!把我瞒着郭谦藏的那几坛佳酿都搬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公主府外。

文季洁刚刚不久才递上了拜帖,现在正谦恭肃立在公主府门前,但内心却缠成一团乱麻,那对威严的石狻猊更衬得她瘦弱的身形渺小孤寂。

那位负责通传的郑长翎,果然是她那日在倾秋居见过的,锦笙口中“粗手大脚的使女”,而她真正的身份竟是长宁公主贴身的亲信牙门。这简直是在无声地提醒她:你自以为的倾心相交,或许也不过是一场执棋者的精心算计。

但事情至此,已容不下她矫情神伤的余地。若公主愿意见她,她心中早备下一套说辞,动以情义,晓以利害,即便公主对她那日的怠慢已心有成见,她也自信起码能说服公主不与柳湛为伍。只是今后的日夜,又将是何等的临深履薄?

但若公主不愿见她呢?心思及此,她的心跳不觉漏了一拍。这样一来,她便不是这朝局巨变的始作俑者,与徐州众僚也算有了交代,那段曾令她欣喜不已又忧心忡忡,几乎不曾开启过的陌生情感,也终于可以永远彻底封缄在内心深处。

她无助地察觉到自己竟更期待这样一种结局。她太明白了,她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将一切冰刀雪剑全部刺向自己的忍耐。

连日的疲惫与当下的心痛令她慢慢闭上眼睛,一滴清泪自眼角无声滑落,冰冷而突兀,几将她整个人浸在冰水之中。

忽然,她听到一阵剧烈的吱呀作响。文季洁讶然抬起头来,泪痕还未来得及拭去,只见公主府的朱漆大门已然洞开,正跳过门槛一跃而出的,正是长宁公主柳盈月自己。

她往日沉稳得甚至有些凌厉的凤眸此刻灿烂如一颗初生的晨星。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微启的唇缝间,似能窥见一丝未定的喘息。正红色宫裙裙袂翻飞,流苏摇曳,裙下可见锦缎鞋尖上金丝云纹仍在微颤。

她整个人因这急停而身形微向前倾,那跳脱明朗的身影,却像极了一枝怒放的芍药。

文季洁望着几乎是飞扑出来的公主,一时间礼节、说辞,甚至是来意都忘记了。她楞怔怔地立在那里,温热的泪水竟不自觉夺眶而出。

柳盈月却不管她的犹疑无措,一把牵起她纤小的一双素手,喜道:“竟真的是你,季洁!你可知道我有多盼你吗?当真叫我一番好等!”

她又感到手心里传来的冰凉温度,便轻柔地用上几分力道,捂得紧了些,嗔道:“你原来这般害冷,怎么还在外面站着吹风,冻坏身体可怎么办?随我来!我在后园花厅备了酒,先饮几杯暖暖身子!”

文季洁尽力挣扎着从公主手中抽出右手来,揩去满面情难自已的泪痕,但左手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殿……殿下……这般大礼,卑臣怎能承受……”

她实在万万没想到公主会亲自出府迎接,再者后园花厅本就是颇为亲近私密的待客之处,即使是有意为之,她也从未接受过旁人的此等看重,这让早已思忖好的一番应对之语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她只能随波逐流地跟着柳盈月的脚步,在公主府内亦步亦趋地穿行着。

“什么殿下,什么君臣,提那些做什么。”柳盈月一边拉着她快步走着,一边自顾自道:“你若还愿唤我一声明瑾,那我便应着。或者……”

她极快地回了一下头,唇角勾得狡黠,但也含着无比真诚。

“……你若还怪我那日在倾秋居隐姓埋名占了你便宜,那就是唤我阿盈也无妨。”

文季洁浑身一颤。一者她岂敢以昵称直呼公主,再者她虽然对那日公主隐瞒身份而暗自神伤,但她自己呢?又何曾以自己的闺中真名坦诚待人?

“……那就……明瑾殿下。”她终究还是放不下礼数,羞赧地唤了一句。

柳盈月几乎是笑骂着嗔了她一句:“唉,你这姑娘,瞧着伶俐,却竟这般榆木脑袋。”

片刻间,二人已来到临水花厅前。花厅之中轩窗四敞,窗外碧水荡漾,清波粼粼。时值寒露,秋意已浓,窗外一池残荷渐次凋零。几株垂柳叶色转黄,在午后微凉的风中轻颤,天光透过枝桠,投下一地摇曳不已的萧疏碎影。

而厅中,仅临窗摆下一张宽阔的紫檀长案,对设两个织锦蒲团。案上摆下一盅枸杞羊肉羹,炙鹿腩和拌菘心各一小碟,一筐渍梨与霜柿,更有一壶芬芳扑鼻的兰生酒[2]。

文季洁心下蓦地一紧。这哪里是接见外臣,分明是知己对谈的布置。她越发方寸大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殿下……冰砚此番冒昧前来,实是为……”

柳盈月柔声打断她:“方才我说过了,没有什么君臣殿下。”

她牵着文季洁越发冰凉的指尖来到席侧,轻轻按着她单薄瘦削的肩头,迫她先行坐下,自己方才施然入座。

“今日此地,只有明瑾和季洁二人而已。”

文季洁耳根燥热不已,娇小的身躯绷得笔直。羽觞[3]中酒液清香,她却不敢去碰,双手在袖中微微绞紧,不甘心就此沉溺于这过于私密的气氛,试图再次将话题拉回她反复练习过的“正道”上。

“明瑾……殿下……”她终究还是加上了敬称,声音微颤,“关于太子殿下与徐州……”

“季、洁、姑、娘——”

柳盈月忽然拖长了声调,一字一顿,截住了她的话头。她放下酒壶,好整以暇地望着对面绷得紧紧的文季洁,眸中漾起一丝佯装的不快与浓浓的戏谑:

“你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像前日在东宫那般,再故意扫我一回兴,是不是?”

文季洁哑口无言,干脆羞惭地低下头去,似是只被捏住了羽翼的小雀儿。在公主这般倾心相待的架势面前,她自觉也没有脸面以“顾全大局”去为自己辩解。

柳盈月的眼神却柔似一汪春水,举起手中羽觞,朝她浅浅一祝。

“我当然知晓你那日有难处。身居这临稷城中,一言一行,岂能万般随心?你今日肯来,我已是求之不得了,此时此地,便只论你我二人心迹,不谈其他,如何?”

文季洁望着杯中琥珀清光,听到公主此言,鼻尖微微一酸,慌忙垂下眼眸,长睫掩去眼底骤起的水雾。

“冰砚……多谢明瑾殿下厚爱。”

二人杯沿相触,清冽酒液入喉,甘甜清新的香气让文季洁紧绷的心神松弛了些许。

她抬眸望向池中摇曳的残荷,忽然,一个盘旋在心中许久、她本决意不再触碰的问题,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殿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日倾秋居相遇……是否……是否从一开始,就是殿下精心布的一个局?”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她指尖猛地收紧,将面庞低低垂下,害怕听到那个让她所有悸动都变得可笑的答案。

柳盈月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深邃的笑意。

“当然。是故意的。”

文季洁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脸色倏地苍白了几分。

但柳盈月紧接着便倾身向前,语气异常温柔坚定:

“但也许不是你想的那种‘局’。”

她伸出指尖轻按心口,眼神定定地锁住文季洁。

“我不是故意去寻一位奇士谋主,更不是处心积虑要算计利用一位东宫行走散骑常侍。”

“我只是看到了你的静谧,听到了你的心跳,想要用同等的心跳与你倾心相交。文季洁,就只是你。”

[1]夤(yín)缘攀附:拉拢关系,攀附权贵,以求高升。

[2]菘心、兰生酒:菘菜约等于白菜,虽不名贵,却是清俭、隐逸的象征,亦有周颙“春初早韭,秋末晚菘”的典故。兰生酒一名源于汉武帝御酒,据说此酒以上等米酒为基,撷取百花之末酿造,香气清雅曼妙,是两汉魏晋时期的宫廷珍品。

[3]羽觞:酒器。作鸟雀状,左右形如两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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