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谏太子二士抒怀,召王女老臣拟诏

见屋内一时没有回音,文冰砚十分善解人意道:“臣今日为小殿下授课已毕。若殿下有不便处,臣自行告退。

“季洁,暂且留步!”屋内柳政高声道,“我与子守在商议些事情。正巧你来了,我也听听你的见解。”

门外人闻言,便推门而入。进来的那位少年虽年资尚浅,且瘦小单薄,貌似女子,但论起学识见解来,很多时候竹明恪也只得自认不如。

“臣拜见殿下。见过竹詹事。”

文冰砚先是朝太子深深一揖,又向竹明恪拱手,竹明恪亦抬手还礼。柳政心知竹明恪有些不自在,便道:

“子守,你且退下吧。”

“臣遵命。那么,文散骑,在下失陪。”

见竹明恪离去,柳政开门见山地问道:“季洁,你对长宁公主怎么看?”

文冰砚好像是早已料到一般,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殿下这般问,想必是陶太傅朝会之上,对长宁殿下颇有指摘吧?”

文冰砚一个正五品上的员外散骑常侍,一般情况下还没有入朝议政的资格。柳政闻言,自然大吃一惊:“你何以知道?”

“前日大王要臣转交殿下的《陈河北军事表》,臣也看了。若大王朝会之上议论此事,且不论青冀二州过往恩怨,单就这军资不足一事,也够陶公他们指责长宁殿下一顿的了。”

文冰砚轻描淡写,好像在讲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没错。陶公在朝会上怀疑三妹及所属的幽冀诸将功高震主,心怀不臣,父王看似也颇有此意了。”柳政叹道。

“其实陶公自不必言,而大王的态度,全在殿下。”文冰砚敛起眉来,色如秋霜,“殿下与其问臣对长宁殿下有何看法,倒不如殿下自作思量。”

“这么说,你是不愿表态了?”柳政有些遗憾。

文冰砚轻咬薄唇,思索片刻后,抬眸望向太子,答:

“臣本徐州出身,若是置身事中,反有牵涉之嫌。若是殿下不怪臣唐突僭越,臣亦有一言。”

柳政喜道:“但讲无妨。”

“依卑臣愚见,殿下与其依靠青州高门执政,不如与长宁殿下联手,重用幽冀豪门,经军整武,以图大出中原之计。”

柳政神色陡变,面孔刷地沉作了铁青色。

“这是何言!青州高门为先君元从之臣,根深蒂厚,素得人心,乃是国家柱石肱股,我又与青州众僚有师从之谊,怎忍弃之!”

文冰砚淡淡提醒道:“殿下有言在先,不怪臣唐突僭越。”

柳政噎住,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细思之下,发觉自己确有不妥,定了定心绪,道:“说完吧,季洁。”

“殿下还不曾察觉么?如今朝局已是鼎中沸汤,若是幽冀势力再入局的话,这个盖子便已揭开,再也合不上了。届时与其扬汤止沸,不若顺势而行,大破大立,以求吐故纳新,再整朝纲。”

柳政连连摇头:“季洁啊,你今日此言,我实在难以苟同。朝廷执政本就是一个稳字,务在团结臣僚,安抚人心。今日之言,我就当做你少年心性,涉世未深之语,除却你我二人,再也不要向第三个人说起了。”

文冰砚本就知道,这一席话原不该向太子讲出。见柳政对此十分不以为然,也只好幽幽长叹一声,答:“冰砚……明白了。”

——————————

已御极三十八年的齐王柳仲武如今已经很少亲理朝事。他今年还不到花甲之年,但看起来却已似年逾古稀之人。九年的旧疾将这位曾经英雄盖世的马上君王消磨得枯瘦憔悴,似棵烧烬的枯干巨木,仅余一树白灰。

散朝之后,内侍们抬辇将齐王送回了寝殿。殿中青铜兽面火盆里银丝贡炭和博山银炉中的龙涎香早已燃起多时。

老内侍萧谭搀扶着王上半卧在软榻上,为他盖上锦被。待齐王卧定,这才小心翼翼朝他附耳道:“大王,陈公已在殿外侯了一刻钟了。”

“咳……他脚程可够快的。孤散朝时才口谕要见他,没想到竟然后发先至了。”齐王笑着咳了几声,“召他进来吧。”

萧谭会意,为齐王屏退左右,小步退出寝殿。不一会儿,便引了太保陈元纲至殿门前。

陈元纲趋步入殿,朝齐王深深一揖:“老臣拜见大王。”

“德辅啊,孤且问你。今日朝会之上,你是否觉得孤像是换了一个人。”

陈元纲垂着面孔,沉声回答:“大王虽有微恙在身,却是分毫威仪不减。只是雄心锐气、明断果决不似当年了。”

齐王大笑,笑声低沉,粗粝沙哑。

“孤听出来了。你是嘲讽孤放弃了袭取晋阳之策,反而听了陶玄那一席捕风捉影之言,便开始猜疑前线主将了。”

陈元纲拱手道:“老臣无讽刺大王之意。只是窃为大王惋惜罢了。”

齐王笑过之后,又沉下脸色,叹道:“唉,孤怎又不知昔日秦武安君邯郸退兵[4]之事?只是人至暮年,瞻前顾后,哪还顾得上雄心锐气。”

“老臣斗胆,大王所瞻前顾后的,无非是为了太子殿下。”

齐王不语,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陈元纲抬首望向齐王,语气越发坚定起来:“大王本意是要收束北方军势,以防边军坐大,威胁太子根基。但老臣以为,陶赵二族与本土高门自先君东巡以来就把持青州,门生故吏遍及朝野。幸得先君与大王奋发神武,弹压豪强,诸多大族才不曾有非分之举。”

“但如今太子殿下既无领军威信,又少亲信近臣,自文忠靖公过世后更是如此,全赖殿下天资机敏、大王余威犹在,才能勉强维持今日局面,无人能够独揽朝局。若以青州高门为太子依仗,大王难道不怕日后太阿倒持么?”

齐王颇显为难,面色不善,沉默良久。

“那你是说,沈升、程麟这些人,就能靠得住喽?”不语半晌后,齐王反问,语气中夹着几分讥讽:“那可全都是你当年一手用起来的人。”

陈元纲一阵尴尬,脸上泛白。

“淮党诸人自是难成大器……此乃老臣失职。但长宁殿下原是王家血脉,军功赫赫,人心威服,难道不比青淮二党更有资格辅佐太子殿下?再者,长宁殿下身为女子,且不曾出阁,又如何威胁太子之位?”

齐王垂下眼帘,轻咳了几声。

“德辅啊,有些事情,除了孤与盈儿,其他人都是一概不知的。包括太子,也包括你。”

陈元纲蹙眉不解:“大王与长宁殿下……难道心存芥蒂不成?”

齐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抬起沟壑纵横的面庞,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孤只希望,到了今日,盈儿心里不要恨孤……还有政儿。至少……政儿他还被蒙在鼓里,只有他是无辜的……”

陈元纲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即使是追随了齐王半生,几乎是看着这些王子王女长大成人的陈元纲,也从未听说过齐王、太子和长宁公主,这三个人之间究竟还存在什么样的难言之隐。

到底是什么样的伤痕,即将在这个国家掀起一场狂风暴雨,陈元纲也无心去深究。他明白,齐王打定的主意是不会更改的。他在这里能做到的事情,也仅限于此了。

“……如大王所言。大王的家事,老臣不可过问。既然大王主意已定,若是无事,还恕老臣冒昧告退。”

“……慢。”齐王忽然出言挽留。

已经垂下头去,准备退出殿门的陈元纲有些疑惑地停住。

“大王尚有何吩咐?”

“孤已拿定主意,要盈儿回来了,这召长宁公主回朝的诏书,交给那些个中书舍人来拟,孤不放心。”

“所以,这次就劳烦你了,德辅。”

陈元纲愕然。齐王望着这位老朋友惊诧的神情,又是一声长叹。

“孤也不是那满心全都是阴谋诡计的老狐狸……让盈儿回来吧……一转眼三年过去,为父也想她,想和她说说话了……”

陈元纲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朝齐王一个长揖:

“老臣遵命。”

陈元纲退出殿门,觉阳殿的大门缓缓闭上。他举头望了望高远的天空,片刻之后,孤身一人沉默着离开了齐王的居所。

王宫内外秋风萧瑟。

[1]:纹枰,指围棋棋盘。

[2]:京观指以尸骨垒起,而后封土于上所筑成的高丘。多于大战之后,胜方将领为显示己方武功、恫吓敌国而筑起。

[3]:先考意为去世的父亲。文季洁之父名文景,字敬行,忠靖为其谥号。

[4]:秦赵长平之战后,秦国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五万,本欲乘胜攻克赵都邯郸。然而应侯范雎恐怕白起的功劳超过自己,向秦昭襄王进言秦兵疲惫急需休养,秦王遂令白起撤军回国,错失战机。后来秦王发兵攻打邯郸失败,欲重新启用白起,白起颇有怨言,不肯奉命,遂被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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