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柳明瑾登楼寻异人,文季洁把酒议时局

锦笙仍绷着面庞挡在前面,活像只受惊炸毛的狸奴[1]。

“你家主人又是哪位?”

“莫要失礼,锦笙。”身后的少年轻声提醒,“她家主人正是店家今日那位贵人。”

锦笙恍然大悟,方才自家主人向楼上瞟了几眼,原是在看占了那位置的是什么人物。

郑长翎也暗暗称奇,钦佩起这少年的慧眼明察来。

“那么,敢问足下特意来寻在下,所为何事?”示意锦笙让开,文姓少年朝郑长翎拢袖颔首道。

郑长翎答道:“我家主人今日唐突,为阁下横添不便,颇感惭愧。特命我邀阁下同席一叙,再请几杯水酒,聊表歉意。幸望阁下勿辞。”

少年见状,道:“在下惶恐,何劳何德,敢承尊驾盛情。既然如此,当列末坐奉陪,还劳足下引见。”

二人随郑长翎来到座前,柳盈月却已起身相迎。

“无意冒犯阁下,当面恕罪。还请阁下上座。”

少年见来人是个年岁不过十**岁的高挑女子,着身赤锦镶金圆领袍,长发挽作一个马尾。虽是俊俏女儿之身,眉宇间却尽是浩然英气,不觉心下顿时一颤,当即稳稳还礼:

“敝人文某,怎敢劳动尊驾相迎。”

两人客套一番,文姓少年终究还是寻个自己平日不常坐的侧座坐下,将上座留给了柳盈月。入座之后,柳盈月又遣郑长翎去向店家要两壶上等好酒,率先开口道:

“在下明瑾,今日是我唐突搅扰,不敢冒知大名。敢请阁下表字?”

心中却想,我不便显露身份,以表字代名自称,来日再见时,也不算今日冒犯了她。

“在下表字季洁。”少年回答。

柳盈月当即笑道:“原来是季洁姑娘。”

却未想此话一出,文季洁脸上竟显出几分局促,使女锦笙也皱起了眉头。

柳盈月脸上仍留着笑意,又道:“怎么?虽女子作男装少见一些,但我想我不至于认错吧?”

文季洁稍稍苦笑,摆手不置可否道:“男女之分,不过也是皮囊外物罢了……那么,阁下特意见我,总不会只是为了这幅皮囊罢?”

柳盈月敛起笑容来,轻声正色道:“实不相瞒,我自冀州入京不久,与当地高门有些渊源。近来天下不宁,乱世中欲保一族平安,只得作长远打算才好。我此前偶闻临稷坊间有奇人异士,故此想要结识一二,请教天下时局。”

文季洁烟眉轻挑,问:“这倾秋居中高士云集,阁下既以为我是女子,又何故选我?”

柳盈月故作神秘地勾起唇角,道:“那日前大破梁军的长宁公主,不也同是女子?”

郑长翎忙别过脸去,生怕自己笑出来。

店里僮仆端上两壶酒来。柳盈月待其退下,斟上一杯端在手心,又道:

“我也不是头一次来临稷,晓得这倾秋居里多是些什么人物。只是见文姑娘气度胸襟,皆较这满座俗人远甚。即使不愿与我交心相谈,相逢便是缘分,做一酒友也无妨。”

文季洁双手捧着空空如也的玉杯,沉默不言。片刻后,她举起面前的银壶,斟酒一饮而空。

她垂下眸子,修长眉睫半掩住那双水光漾然的杏瞳,娓娓而道:

“……你们冀州人自然熟悉长宁殿下。我虽只听过她的大名,但也对她颇为倾慕。”

柳盈月脸上不由得一热。只是先前喝了些酒,面色本就有些潮红,未现出什么异样来。她心下阵阵欣喜,不仅是这位文姑娘愿意与她谈些什么,平时她还从未因长宁公主这个身份如此沾沾自喜过。

“……不过,前些日子长宁殿下向朝廷上了一封奏表,意图乘梁廷空虚西进袭取晋阳,却被大王否了。这些你可听闻过?”

柳盈月摇摇头:“在外从未听闻过。如此良机却不思进取,总不会是……”

她故意压低声音道:“不会是朝廷无粮了吧?”

文季洁又自斟一杯,道:“事情已过,与你讲一些也无妨。朝廷的粮草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衮衮诸公无意进取,唯恐战端一开,朝堂之上早晚会有风波。大王春秋已高,顾及于此,也不愿弄险了。”

柳盈月心底称奇。她知朝廷粮草不足,面前这个文姑娘既然连自己的奏表都知道,如何又不清楚这些底细?只是假称粮草充裕,若听者是齐国民众,即使传出去也有利于安定人心;倘被梁国刺探闻知回报,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思虑果然周密。看来郭谦断言此人有才,定非虚言。

她又假作不解问道:“取下晋阳,于国家而言正是大事,朝廷诸公又顾虑些什么?怕边军坐大么?”

“那只是其一。晋阳虽险,却是扼住并州的要冲,进可攻退可守,又是晋室龙兴之地。取下晋阳,便是昭告世人,齐廷不甘作一偏安东海的封王,已有略取天下之心。但若攻取天下,必以尚武豪族为重,届时青州高门将何以自处?”

柳盈月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青州高门掌政一日,齐国便一日不会出兵西进了。”

文季洁拈杯道:“虽说如此,若幽冀豪族不满,朝堂上党争必然加剧,但一时也不会动摇国本。若齐国守土不出,阁下族中也不掺合这些争名夺利的末事,筑坞自保的话,起码可有五十年安稳。”

言及此处,她悠然一声长叹道:“至于五十年后,天下又当如何,那非你我凡人可知之事。但只怕未必会归齐梁两家,更遑论楚了。”

柳盈月见她又饮下半杯残酒,眉目中除了三分醉意,竟另有几分惆怅怨怼。

她见文季洁又斟满酒,便朝她端起玉杯,黠然笑道:“……若朝廷欲图大出天下之策呢?”

文季洁先是愕然,随后银铃般笑了起来。

“那是庙堂之事,阁下何必关心?岂不闻一将功成万骨枯,朝廷若图长策,于齐国百姓又未必是好事!”

说着,她与举杯上来的柳盈月一个碰杯,似是来了酒兴,再次一饮而尽。

柳盈月却只是浅浅一抿,意味深长道:“自汉室倾颓而来已一百五十余载,而天下未曾太平。难道令这世道纷乱下去,与百姓而言便是好事么?”

文季洁只是喝了一杯又一杯,似在借酒浇愁一般。摇首浅笑。

“国策之争,其中牵涉甚广,岂是嘴上说说这般容易。天时如此,又与百姓何干,又与你我何干?”

柳盈月笑道:“我却看你口是心非。生逢这般世道,胸有宏愿,若不大展长策一番,岂肯干休?”

文季洁也不否认,只是不住地笑。

她白皙的双颊渐染上层层红晕,身形已开始有些摇晃。见壶中已空,便招呼侍者道:“店家……再来两壶酒!这次记我账上,我也当回请明瑾姑娘一回!”

锦笙忧心忡忡地靠上来,道:“主人,你喝多了。以往不过稍稍喝几杯而已,再喝下去怕是不妥……”

文季洁稍稍摆手,柔声答道:“好锦笙,我素来寂寥惯了,今日偶逢酒友,你怎忍心不让我尽兴一回呢。”

锦笙虽未曾饮酒,但还是微红着脸,蹙眉抿唇坐下,不再言语。

侍者取酒上来,二人又对坐斟满,推杯换盏一番。

柳盈月借着醉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问道:“假若果有能人,整顿朝纲,厉图进取,你又当如何?”

文季洁饮得急,又兼陈酒醇厚,此刻已然是醉眼朦胧。稍早前那副谦退知礼、清冷隽雅的模样褪去七分,慵懒娇软的神态竟反而无意间透出三分浑然天成的媚意。

她软软地半伏在案前,抬起神色迷离的双瞳望着柳盈月。片刻,竟咯咯地笑了起来。

“明姑娘……你倒也是个怪人!明明同是女子,却都痴痴念念地记挂这些王侯将相的事情来!”

锦笙终于耐不住性子,从她手中夺过玉杯来,急道:“主人,你真是醉了!从前还未见你在外人前这般失仪过!”

文季洁轻轻挥开她,口中喃喃道:“无妨……锦笙……既然有人以国士待我,我却如何拿她做外人?”

她直起腰来,娇小纤细的身躯半显旖旎醉意,半是风骨凛然。柳盈月望着她这般模样,只觉情义激昂,肝胆照人,一时竟忘了自己心中怦然若擂,不由得也热泪盈眶。

“……若果有此等人物,我愿指天为誓,为之倾尽此残生微命,剖心沥血,至死方休!”

[1]:狸奴,小猫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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